061 逮住老狐狸
回宮后我徑直去欽天監。
「史固呢?」
「史大人他……他近來腸胃不適,剛去了西閣。」
門口小太監支支吾吾。
古人說話時的拐彎抹角簡直無處不在,衛生間不叫衛生間,民間叫茅房,上流貴族們則叫西閣或便舍。但我想這小太監八成是受過那老頭的特別交代,於是高聲嚇唬:「不在?正好,余英進去把左邊架子上帘子掀開,把裡面兩鳥籠子給我拎出來丟火堆里去。還有書案下櫃筒里那些個符紙啊易經啊什麼的,也全給我出搬出去燒了!」
余英便跟打了雞血似的更高聲道:「好嘞!娘娘你瞧我的!」
他一溜煙衝進屋裡,在門口與瞪大了兩眼跑出來的史固撞了個滿懷。
「哎呀!原來是皇後娘娘駕到,老臣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他見了我,兩條花白眉毛立即跳起,而後將腦袋低到了與膝蓋平行,簡直比朝見太上皇還要恭敬。我哼哼兩聲盯著他的背脊:「你不是腸胃不好嗎?怎麼我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讓你巴巴地從西閣跑出來迎我?」
他眯了兩眼嘿嘿一笑,「娘娘是什麼人,連娘娘您的面子都不給,老臣還敢在這裡混?」
算他識相,我鼻子里哼哼,抬步便進了門。
屋裡兩籠老鼠還沒來得及收起,帘子半搭在籠底上,三隻小老鼠縮著肩膀賊溜溜往外瞅我。我拔了釵子去戳它們耳朵,算是跟它們打招呼。誰知它們見了釵子進來,立即紛紛四散,吱吱叫得比**男人的懷春少女被人發現了還要激動。
「娘娘別動!」史因來捉我的手腕,極諂媚地道:「這群崽子們可不好惹,當心傷了您。」
我瞟他:「這會知道怕我弄死它們,剛才你幹嘛去了?」他鬆了我袖子捋著鬍子作奸人笑,我拍著衣袖:「你洗手了沒有?」他老臉上僵了僵,無可奈何瞟了門外兩眼,使喚了小太監前去守著門口,而後苦著臉道:「娘娘真是時刻不忘揶揄老臣。若不是為了躲個人,我剛才至於這麼著嘛!」
我慢條斯理拿倒爐上的開水燙金釵,拿絹子擦乾淨了插回頭上,說:「躲誰呀?」
「還不是平陽長公主!」他擺出副怨苦樣,山羊鬍子都翹得老高。
「你欠她錢了?」我手搭著手問得甚認真。
「老臣倒是不欠她錢,怕是欠她命。」
我聽他這話說得甚蹊蹺,於是把劉春余英也喊出去站了崗。「什麼意思?」
他捋著鬍子嘆了嘆,壓低聲音道:「自打平陽侯死後,坊便暗中傳出些風言風語,先是有傳公主私下不檢,與侯爺夫妻之間其實並未那般和睦,而後是傳侯爺死之當夜平陽公主其實早已歸京,因當夜有人在城門親眼見到公主車駕進城。娘娘是知道的,當時是夏夜,所用的車駕盡皆是用的透簾,於是城門上便有人見著了車裡公主的真容。但是事後府上所有人皆稱公主回城之時是在平陽侯遇害之後,這話傳出便就暗地裡有了不好的傳言,說是公主在京內還有姘頭,所以才耽誤了歸府的時間。」
我愕了愕,「姘頭?」
他瞄了瞄我,點頭:「正是。外頭正是這樣傳聞。如果不是後來的事情,老臣也會以為純屬謠傳。大概也就是過了兩天,這傳言不知怎麼傳進了侯府,長公主想必是氣過了頭,便就下令將好事者捉來關進了大牢。」
我在肚子里消化了一下這變了形的傳聞,問他:「那這個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他搖頭不語。我掃了他兩眼,蹙眉道:「該不會你也正好是以訛傳訛的八婆之一吧?」他立即擺手:「那怎麼可能!老臣以性命擔保,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只不過——」
我湊了往前:「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他瞄了瞄我,又開始跟我賣關子。我轉身去拎老鼠籠子,身後他立馬道:「只不過我十天前,大半夜路過平陽侯府時,正好被尖叫著衝出門來的平陽公主撞到了馬頭上而已!」
我放了手,「尖叫?發生什麼事?」
他踮步過來將籠子奪了過去,拿布帘子將它們蓋好了方說道:「說起這事我當時也是嚇了一大跳。那時已經半夜,四處都已經熄了燈火,經過平陽侯府時,突然就聽院牆之內有人尖叫著喊『曹壽你是鬼曹壽你是鬼』,諸如此類的話。我正納悶時,那府門一開,便就有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拎了把佩劍出了門,臉上驚恐萬分的模樣,正是平陽。我慌忙下了車去詢問,她看清了是我后突然往四周望了望,就靜了下來,看了兩眼什麼也沒說就進了屋。而後再過了有兩天,她便派人寫了個貼子進來給我,說是要請我去府里談些事情。我深知這趟去不得,便就只好一味地躲。」
他嘆氣搖頭,果然很是煩惱的模樣。
我低了頭犯起心思。這消息倒是讓我振奮,聽起來平陽此舉竟是因曹壽而起,史固說她披頭散髮,莫不是剛睡醒起來?莫不是睡夢中夢見了什麼?
這女人竟然也會因此事而慌成這模樣,倒是少見。
由此看來曹壽之事還是在她心裡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壓力,而表面剛強的她,實則也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剛強。
我捏著下巴琢磨了半天,瞟向對面,痞痞道:「不就是請你去坐坐喝個茶嘛,你老伴反正也去世二十多年了,平陽長得不錯人又聰明,人家肯請你這糟老頭乃是你的福氣。再說你難道就準備一輩子這麼躲下去?」
他大不違地沖我瞪眼:「娘娘你倒是幸災樂禍得很。你不知道,她這回只怕會對我下狠手啊!」
為了加大此話里的嚴重性,他憂國憂民地望著窗外點了點頭。
平陽的為人我自是知道。加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當中的內幕,便攤手道:「那你要我怎麼樣?你就算被人追殺到天涯海角也會比別人過得舒服,她下狠手有什麼好怕的。」
我可不相信這種問題還能難得倒他這隻老狐狸,根據莫須有的史料記載,這老頭自打太皇太后初初當皇后那年起就被她提進了宮,大半輩子來都混得如此風生水起,這在他們史家歷代歷官里已算得上是鮮有的人物。在這麼兇險的地方他都能做到絕不無意得罪一個人,也絕不刻意拉攏一個人,有這功夫無論如何都不該會在一個剛出茅廬的小丫頭面前示弱。
「知我者,皇后也。」
果然他賊賊摸了摸鬍子,嘿嘿笑了兩笑,從案台底下摸出盤溫得正好的太湖魚。
我愣了愣立即掀了桌布往底下看,——好傢夥,下面的小爐子不但放著個溫菜的小鐵架,還有壺噴香的桂花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