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手印
他的話令在座的村委會成員不寒而慄，足足沉寂了半晌，陳勇剛才發出質疑，「老高，這隻不過是一張請願書嘛，有必要搞得挺嚴重似的嘛？」
高拴柱一臉大義凜然，「這不叫嚴重，而是悲壯！」
「老高你···」
「老陳！咱們這一次不拿出一點『壯士斷腕』的氣魄，只能會重蹈覆轍。」
陳勇剛心頭一震，立即向鄧會計一伸手，「老鄧，請把印泥拿出來。」
鄧會計再無猶豫，打開抽屜，取出了一個圓鐵盒，打開蓋子，展現出鮮紅的印泥。
陳勇剛首先伸出食指，遲疑一下，又換成了拇指，沾了一下印泥，再抽回來，對著請願書下自己的簽名，狠狠地壓下去——
高拴柱隨即接管了請願書，效仿了陳勇剛，先是簽下自己的大名，隨即留下一記重重的紅指印。
劉森也不含糊，依葫蘆畫瓢，在高拴柱的名字之後，彎彎曲曲簽下自己的名字，再按上一個血紅的指印。
夏立斌被高拴柱的執著深深影響了，改變初衷，加入了請願者的行列。
鄧會計等其他人都完成了，便最後一個收尾，打量一眼那幾個簽名和紅指印，再仰起頭，「就這幾個簽名，可以了嗎？」
高拴柱點點頭，「可以了，鄉親們不是說由咱們幾個為大家做主嗎？」
陳勇剛這次附和了他，「老高說得對。咱們幾個老黨員完全可以代表咱們村的全體社員了。」
鄧會計忍不住糾正道：「老陳，既然生產隊已經不存在了，就不要稱呼大家為『社員』了吧？」
陳勇剛撓了撓頭，「嘿嘿，以前叫了那麼多年，有點改不了口了。」
高拴柱一揚眉頭，「既然我們領導全村人在這裡搞承包，那我們重新成為一個生產的集體了，即使不改稱呼，也算實至名歸呦。」
鄧會計眼前一亮，「對！咱們今後可以繼續稱呼大家為『社員。』」
他們達成一致，彼此都鬆了一口氣，唯有陳勇剛還心事重重。
高拴柱看在眼裡，略帶嘲諷的語氣，「陳大主任，我咋看你沒有啥底氣呢？」
陳勇剛並不掩飾，卻發問道：「老高，你的自信從哪來的？」
高拴柱眨了一下詭譎的眼神，「新民就是我的自信。」
「新民？你真以為他一個尚未畢業的大學生就能拯救咱們村嗎？」
「他是沒有畢業，但也快了。最關鍵的是，他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幹了。」
「幹啥了？」
「關於造林防沙的工作。」
陳勇剛與其他幾位面面相覷，完全被高拴柱弄糊塗了。
高拴柱回到家裡時，早已經夕陽西下，他迎著落日的餘暉，表情充滿了不屈和剛毅，就連那雙老寒腿也被充滿一股暖流，邁開雙腿竟是虎虎生風，剛一進家門，許巧芸就迎了上來，「爹，您咋才回來？」
他不知道該咋回答兒媳婦的盤問，而是張目四下尋覓，「雨涵呢？」
「她不是去姥姥家了嘛。」
高拴柱重重嘆息，「唉，這孩子呀！」
許巧芸白凈的臉龐呈現不安，「爹，難道她惹啥禍了嗎？」
「她是惹禍了！」
兒媳婦表情更慌，「她···她···她到底咋的了？」
高拴柱並不想驚嚇到兒媳婦，「這丫頭呀，在去她姥家的路上，對村裡一陣瞎『廣播』，把鴻博來信的內容都抖露出來了。」
面對公公板著的面孔，許巧芸反倒鬆了一口氣。「爹，您跟一個孩子生哪門子氣呀？再說，這是咱們老高家的喜事，讓村裡人知道有啥不好？今天下午，我的那些小姐妹都來家了呢。」
高拴柱一愣，「她們來幹啥子？」
「當然是來道喜呀。您不知道，她們的眼神里充滿了羨慕和妒忌。」
高拴柱無語了，嘴巴撬動一下，便悶頭往自己的卧房走。
兒媳婦趕緊在後面提醒一句，「爹，該吃飯了。」
高拴柱頭也不回，「俺不餓，還有事呢。」
「您還有事兒？」
「我給鴻博寫封信！」
許巧芸倒吸一口冷氣，公公平時從來不過問她男人的事，在這個節骨眼突然寫信，搬遷的事會不會生啥變故呢？
高拴柱回到自己的房間，借著一張小炕桌，來一個伏案疾書。不過，他寫的第一封信，並不是給自己兒子的，而是他的希望——魏新民。當他寫到動情之處，居然老淚橫流。
在外屋，許巧芸已經把晚餐鋪開了，想敦促一下公公，可腦袋剛探進門框里，又嚇得縮了回來。她搞不懂，公公的情緒為何如此反常？
高拴柱寫完了第一封信，又開始給兒子寫信。這一次，他的情緒舒緩了許多，幾乎沒有停頓，並且是一氣呵成。
第二天，在甘寧縣政府大樓，王洪元出現在孫海博的辦公室，並沒有落座，而是以垂立姿勢，規規矩矩地把那張請願書轉交到孫海博手裡。
孫海博站在王洪元的對面，端著那張請願書，從頭到尾閱讀一遍。轉瞬間，他的渾身血脈噴張。
王洪元留意著上級領導的表情包，內心也是突突亂跳個不停，一看對方半晌沒有反應，不得不試探問一句，「孫書記您看···該咋辦？」
孫海博難掩激動之情，「洪元同志，我真沒看錯他們。他們都是這個時代的英雄！」
王洪元有點瞠目結舌，「難道您···您想支持他們？」
「既然他們有如此勇氣和決心，組織上哪有拒絕的道理？」
王洪元的情緒也被點燃了，剛想附和領導幾句，但往昔的教訓又歷歷在目，神態隨之黯然，「您可要三思呀！」
孫海博逐漸冷靜下來，低頭尋思道：「洪元同志先請回吧。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孫書記，我咋回復他們？」
「先不要回復。」
王洪元急道：「不行呀。老高還在鎮里等我的消息呢。」
「老高，就是那位帶頭的高拴柱？」
「嗯，就是他。」
孫海博苦笑道：「這件事可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做主的，起碼要開個常委會，還要聽省市領導的意見吧？」
王洪元沉默片刻，「我該咋答覆他們？」
孫海博拍拍他的肩膀，非常含蓄的表示，「在縣委沒正式批准之前，你要多鼓勵他們。」
王洪元心裡一動，「您已經批准了？」
「唉，但憑我個人是不算數的，必須通過組織程序。」
王洪元點點頭，「我懂了。」
當天傍晚，孫海博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他的宿舍，發現他的愛人劉艷華正以一副審視的目光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