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沉迷
秦煥日離開后,秦卿卿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眼前一會兒是小時候爸爸將她抱在脖子上,她沖著媽媽歡快地揮舞著小手;一會兒是她蜷縮在自己的床上,聽著一牆之隔的咒罵,那天晚上的天幕格外的漆黑;一會兒又是某天早上,她睡到了自然醒,正午的陽光猛烈地照進客廳,她光著腳走出卧室,卻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還少了很多東西……
有遙遠的音樂聲縹緲而來,等秦卿卿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鈴聲已經因為響了太久而自動掛斷了。
她呆了呆,才想到掏出手機,手機里十幾個未接來電,重複最多的都是來自一個男人。
她撥回去,壓著嗓子,「喂?」
白懸說:「你說巧不巧,臨市今天下雨了,所以你沒能來也不算遺憾。」
「……嗯。」
「我早上起來的時候,天還好好的,只是有些陰沉,我就想,等你來了,我們可以先去人民公園看花開,然後帶你去吃這裡特色的小吃,如果還有時間,我們就租一條遊船,去看看湖上景緻……」
她握著手機的手,隨著他平淡的語調,緩緩地放鬆下來。
白懸說,他在第三次打不通秦卿卿的電話之後,就聯繫了汪海林,已經從汪海林口中知道了今天所發生的事。
「別想太多,好好休息一下。」
晚間又颳起了風,有細小的沙礫不斷地撞擊著窗子,房間太大了,時而有莫名的響動聲,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傳出來,秦卿卿拉緊被子,在繁雜的思緒里,艱難入睡。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
她以為自己會做噩夢,可是她僅僅夢見了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她夢見了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回爸爸領著她去什麼地方,路過了一家商店,隔著商店的狹小的窗口,她看見了一種巨大的波板糖,視線停留了一會兒。
波板糖比她的手掌還大,一圈圈的,暈染著鮮艷的顏色,極其誘人。可是它面前,貼著一個大大的價簽,上面的數字令她連渴望都不敢生出。
小秦卿卿安慰自己,她其實也沒那麼喜歡吃糖啦。
秦煥日注意到了,問她:「你喜歡那個糖?」
秦卿卿遲疑著點了點頭,彷彿聽見自己的心臟加快了跳動。
但是秦煥日只是隨口一問,繼續領著秦卿卿往前走,不甚在意地說:「不過是一個糖還賣得那麼貴,有病吧,卿卿啊爸爸媽媽工作不容易,你得懂事,知道嗎?」
秦卿卿只能點頭。
雖然她年紀小,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可是心情卻比方才安慰自己不想要的時候,更難受了。
本身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得不到還沒有那麼絕望。
可是倘若看到了一絲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卻得而復失的時候,才最教人難以接受。
糖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一夜風驟,天明倒是霧散雲開,是個久違的晴天。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醒得這麼早,還沒睜開眼,就聽見鳥啼聲聲,清晨的日光和煦,朦朧地透過窗帘,有人問:「醒了?」
秦卿卿還迷糊著,腦袋在被子上蹭了蹭,無意識地哼唧了一聲:「嗯。」
嗯??
什麼人?!
秦卿卿霍地起身,對上了一雙關切的眼睛。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又搖頭失笑,「你眼睛腫了。」
她順著男人的話說:「沒事,一會兒我拿冰塊敷一下。」
酷似金魚的雙眼,嗓音沙啞,頭上幾根呆毛,看起來愣頭愣腦的。
秦卿卿懷疑自己還沒醒,恍惚間,她竟然以為見到了白懸。
見她久不說話,男人眉心蹙起,黑眸閃動過一絲擔心,他伸手試探著摸上她的額頭。
冰涼的觸感讓秦卿卿睜大了眼睛。
不是幻覺,她真的見到了白懸。
白懸說:「醒了就起床吧,去洗漱,我給你帶了早餐。」
「哦。」秦卿卿扭頭,外面的天才蒙蒙亮,牆上鐘錶的時針將將指向「6」。
秦卿卿洗漱出來,給大福抓了一把貓糧,神清氣爽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客廳里,男人穿著襯衫,不像是洗漱之後才來的她家,倒像是風塵僕僕的夜歸人,西裝外套也隨意地掛在客廳進門處的椅背上。
他挽起袖口,把買來的豆漿倒進杯子里,頭也不抬地回答:「半夜,準確地說,是四個小時之前。」
「這麼晚回來,還早起給我買了早餐?那你怎麼休息的?」
白懸用眼神示意,秦卿卿看過去。
沙發上之前放著的小毯子,已經被打開了,凌亂的痕迹昭示著剛才或許有人蓋著它小憩了一會兒。
「好了,吃早餐吧。」
秦卿卿坐下來,喝了一口溫暖的豆漿,問:「你不坐下來一起?」
白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我要走了。」
秦卿卿捏著包子的手指一頓,「現在?」
「嗯,要趕去機場。」
「就呆一個小時不到,你為什麼要回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矯情,其實在問話的這一瞬間,秦卿卿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他的回答了。
可是她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白懸走到她身旁,抬起手,緩緩地、輕柔地,落在她的頭頂上,拍了拍。
秦卿卿嘴裡的包子頓時不香了。
她抬起頭,對上他雖然疲憊,但仍舊從容淡定的眸光。
她的心驀地頓了一下。
一束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他的身上,空氣中漂浮著的細小的塵埃都在閃閃發光,而這些光芒,皆又淪為了他的陪襯。
白懸的手指從女人的髮絲間穿過,又細心地替她掖在耳後。
察覺到男人的小動作,秦卿卿抓下白懸的手,他的指尖劃過她的指縫間,帶起一陣細密的癢意。
他說:「我只是想回來看看你,看一眼就行,所以一個小時還多了。」
「哼,我就知道。」
她咕噥著,捏了捏手裡的包子,把它捏得扁扁的,讓人看了一點食慾都沒有。
可是秦卿卿還是覺得它可愛到想讓人一口吃掉它。
被一個人感動可能就是——在這個瞬間,看晨光是耀眼的,看看扁扁的包子,也是充滿食慾的。
她眼睫微斂,「我其實現在還在晃神,昨天的事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秦卿卿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可憐的包子。
「少女時代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們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跟我說:他們錯了,他們有難處,不是故意不要我的。然後我會對他們發火,跟他們哭鬧,然後——原諒他們。」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我越來越少想到他們。我看過很多故事,有人覺得,童年受到的創傷需要一輩子來治癒,這樣的孩子一定是悲慘的。可是我可能說出來都沒人信,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悲慘。」
「人的一生會經歷很多事,遇見很多人,大部分人哪怕庸庸碌碌,也沒遇見什麼刻骨銘心的人,可是他們總是有父母無條件的付出和陪伴。」
「我不一樣,他們有的,我沒有,可是同樣的,我遇見過的,他們可能也遇見過。遊盪哥一家,汪叔叔和吳叔叔……齊知臨,還有你,還有很多人,從某種程度上看,我比他們更幸運。」
她漫無目的地說著話的時候,白懸就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歪頭看著她。
不像是看明艷動人的女朋友,更像是看一個幾歲的小女孩兒,眼神深沉,隱含憐愛與縱容,令人沉溺。
眸光閃動間,他誇讚:「你有當哲學家的潛質。」
白懸將她的一隻手握在手心裡,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纖細,指尖微涼,在他溫熱的掌心之上,有一種奇異的觸感。
他說:「不用在意生活中突然出現的難題,你只會越來越強大,只要你不忘記你是誰。」
「我是誰啊。」
「你是秦卿卿,我的女朋友,我的話劇女神。」
「……嗯。」
男人的目光令她忍不住羞赧,可是避開了,還是想再看一眼。
白懸指了指她的嘴角,「流口水了。」
秦卿卿:「……」
白懸笑:「騙你的。」
糟糕了。
他好像知道她現在有多麼為他沉迷。
秦卿卿霍地起身,「你趕緊走吧,小心趕不上飛機。」
「那不正合你意?」
「呸。」
沒提起突然而至的父親。
沒提起她的退學。
見了面她才知道,那些小小的不愉快,和他風塵僕僕地回程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兩分鐘后,秦卿卿拄沙發扶手上,看著白懸整理著自己的領帶,又幫他把外套遞過去,男人有條不紊的動作令她忍不住發出感嘆,「完全看不出來你已昨天才睡了兩三個小時。」
「習慣了。」白懸穿好衣服,又湊到秦卿卿眼前,伸手來回摸著自己的下巴,「怎麼樣?」
他猝不及防地貼過來,氣息交融,秦卿卿嚇了一跳,滿眼都是他放大的俊臉,沒反應過來,「什麼?」
男人揚起臉,稜角分明的下頜沖著她,提示道:「鬍子。」
「哦。」秦卿卿的手指在他下巴上來回劃了兩回,細小的胡茬扎在她的指尖,有一種麻酥酥的手感。
她又湊過去看了看,「有一點,但是看不大出來。」
「那等回了臨市再刮吧。」
早晨的光線總是變幻莫測的,這會功夫,熹微的晨光逐漸耀眼,有金色的光從層雲上破空而下,屋內的光線在幾秒內由陰轉晴,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凌厲的臉部線條,略長的眼尾因垂眸,睫毛遮住半邊神色,身形優越,步履從容,彷彿接下來等待他的不是無休止的工作,而是要趕赴什麼宴會一般氣定神閑。
秦卿卿好奇地問:「你總是這樣嗎,就好像沒有什麼事能壓垮你。」
白懸笑了笑,沒回答,「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