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見弗叔(8)
夜色還未籠罩大地,楊朔已回來了。
帶著那柄苦尋不得卻又在無意間得到的七煞刀回來了。
一樣的竹籬、一樣的茅屋、一樣的床鋪,不一樣的是弗叔已經不在!
楊朔四處找尋,半點也沒發現弗叔的蹤跡。
每次回來最先看到的就是弗叔的背影,儘管近來瞧見弗叔的時候,心情越發地沉重,可不能否認的是,弗叔已成為了楊朔生活中的一部分。
可現在弗叔已不在,既沒有打鬥的痕迹,也沒有留書出走的字條。
好像憑空就消失了一般,楊朔一點找尋的線索都沒有!
「難道是為了避開我?」除了這個念頭,楊朔想不到別的念頭,但又覺得這個念頭有點荒唐。
弗叔一走,楊朔自己也不知道做什麼好,就這樣等了三天。
他的心情本來甚為沉重,可少年人的憂愁總不會持續太久,直到第三天黃昏的時候,他就想開了,「以弗叔的武功,江湖上能傷他的人當然不多,眼下這情形多半是弗叔自己出走,那我也出去轉轉,說不準能夠遇上弗叔。」
他一直都活在弗叔的意志下,這時弗叔不在,左等右等等不到結果,心中寬慰了一番,便自然而然地起了出去走走的念頭。
夜色方臨,楊朔已自小飯館里走了出來,這頓他吃得真飽,也真自在。
就在他四下轉悠,想著接下來去哪,如何找尋弗叔的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袂帶風聲。
小山村內本就鮮有武林人物經過,在此施展輕功就更少了,此刻村頭三條人影一前兩后掠過,向更偏僻處掠去,想必不會有什麼好勾當。
楊朔好奇心起,悄悄掩進,忽然一陣風自前頭拂來,風中竟然帶著一絲淡淡的香氣,彷彿是少女身上獨有的馨香之氣。
這味道彷彿有點熟悉?
楊朔想了想,心頭忽然一緊,跟了上去。
前頭就是一大片暗林子,秋夜冷風漸漸轉勁,迎面冷風打在夜行人的身上,就像是刀割一樣。
但是奔在最前面的那人的心頭裡卻好似燃起了一團火——想起等下要跟抱在麻袋裡的人做的那件事,那團火燒得就更烈了。
只不過想起後面跟著的兩人,心裡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做這事還有人旁觀,實在是不好受,想到這裡,忍不住叱道:「你們離我遠點,莫要擾了老子的情趣!」
那兩人滿腹牢騷,既想看著,又恨只能看著,同時又不太敢看著,若不是上頭吩咐,真是不想跟著。
被這麼一叱,只得放緩了腳步,但他們腳步剛緩,突覺背後風聲有異,似是有夜行人欺近,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同時抽刀反刺。
他們的配合很好,反應又夠快,刀光一閃,一上一下交攻而去。
但他們的刀剛遞出,便垂落!
兩隻快如閃電的手先已搶入,宛如兩道燒紅的鐵箍,箍住了他們的手腕,又緊又燙!
他們就聽到自己手骨折斷時的聲音,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後,那隻手才鬆開。
然後他們就看清楚了那少年冷如冰的一雙眼睛!
楊朔冷冷道:「包袱里的是誰?」
他們的骨頭再硬,疼得滿頭都是大汗的時候也會軟了一點,左邊的一個強笑道:「什麼包袱?」他的話音未落,「喀」地一聲,另一隻還沒折斷的手腕跟著就斷了!
「包袱里的是誰?」
右邊的人已不敢不答,「飛豹鏢局的宮冷淚!」
楊朔的臉色變了,身形一閃,已追了上去。
那人瞧著楊朔遠去的身形,嘆了一口氣,知道這話一出口,以後只剩下無盡的逃亡,正想去扶起地上那人,商量以後的日子怎麼辦,突然間兩點寒星飛了過來,打在了他們兩人身上。
「砰」地一聲,他們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已沒有什麼能讓死人擔心的了!
山風吹打著山石,山洞內剛剛升起一堆火,火光跳躍閃動,映照著那張貪婪而又猥瑣的臉。
特別是見到包袱里的那人以後,這種卑賤的表情更甚,宮冷淚猶自昏沉,她若是在夢中夢到這一副表情,只怕也會被嚇醒。
只可惜她一無所覺,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甜甜的微笑,彷彿夢見什麼愉悅的事。
這種表情將身前那人心頭的那團火點得更旺,他的手伸出,落在宮冷淚的臉上,用他靈敏的指尖輕輕撫著她的額頭,然後準備漸漸往下。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這種勾當你做了幾次?」
聲音低沉,冷漠,還透著幾分殺氣!
他的心一跳,手不由自主一抖,小指指甲竟然在宮冷淚的額頭邊留下一小道痕。
很快地回過神后,臉上就堆滿了笑容,道:「閣下若是喜歡,讓你便是!」一邊笑,一邊緩緩轉過身子。
突然雙手力揮,已有數十根喪門釘朝著楊朔面門飛了過去。
但楊朔手一招,數十點喪門釘已入了他袖中。
那人臉色驟變,卻見楊朔身形一閃,已欺近身來,還未來得及反應,已被楊朔提起衣領甩了出去。
「砰」地一聲,實實地跌了一跤,這時早已知道自身功夫比對方差多了,趕緊就往外跑,突聽楊朔叫道:「別忙,你還有東西落下。」這句話說了還沒一半,那人只覺背心一陣麻癢,知道這是中了自己的喪門釘。
他也知道被這麼多喪門釘打中以後,不但沒有救,還會死得很痛苦。
他一咬牙,反手拔出腰間的刀,對準喉嚨劃了下去。
鮮血飛出,人也倒落,這次發出的響聲並沒有前面一次摔倒大,可剛好吵醒了宮冷淚。
宮冷淚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感受到的是寒夜、冷風,以及身上一陣迷藥散去后留下的虛弱感。
她那一場美夢是在一張溫床軟枕上開始的,醒來時卻是在山洞裡,接觸到的全是陌生的環境。
眼前站著一個少年,地上躺著的卻似是一個死屍。
這種種變化足以讓她驚呼,但她之所以叫得這麼大聲,更多的還是因為額頭的傷痕。
傷口很小,滲出淡淡一點血跡,但聽這叫聲卻好似比被人砍了一刀還痛苦。
楊朔皺眉道:「你至於嗎?」
宮冷淚跳了起來,怒道:「是不是你把我擄來的?為什麼又是你?」
楊朔眉頭皺得更緊,忽然指了指地上那屍體,冷冷道:「我是追蹤這採花賊來的,早知道他擄的是你,我何必多事!」
其實他正是知道被擄的是宮冷淚,才會追了過來的。
宮冷淚雖然有點性子,卻不是不講理的人,聽了這話,已信了大半,身子一軟,坐了下去,眼眶一紅,垂淚道:「你為什麼不早點來,這樣我的臉也就不會花了。」
楊朔道:「這一點傷痕算得了什麼?你難道不更應該好奇怎麼會被人擄走?」
宮冷淚忍不住道:「我的臉要是花了,人家為什麼還要擄走我?」
楊朔向她走近,沉聲道:「站起來!」
宮冷淚聽他語氣沉重,不由自主站了起來,這時迷藥的效果漸漸散去,體力又多了幾分。
見他面色沉重,心下也是一緊,摸向了懷中的匕首!
楊朔一步步走近,宮冷淚就只能一步步往後退。
她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有些害怕,又隱隱約約覺得沒什麼好怕。
她身上還有一把匕首,只要她想反抗,至少也能一劍刺了過去。
可她卻像個獃子一樣,一退,退到了角落,終於無路可退。
她看著楊朔,他也看著宮冷淚。
宮冷淚只覺得楊朔閃動著的目光里所含著的情感比她想到的,害怕的還要複雜得多。
奇怪的是她心裏面反抗的念頭竟然沒有那麼強烈,彷彿是知道楊朔不會傷害她似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宮冷淚勉強地說完這一整句話。
楊朔面色深沉,一句話也沒有說,忽然雙手一分,解開了衣襟。
宮冷淚「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當」地一聲,手中的匕首掉了下去。
縱然她膽子再大,見到赤身裸體的男子也不免害怕,她雙手捂住了眼睛,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心頭一陣忐忑。
誰知楊朔什麼也沒做,這時宮冷淚反而忍不住好奇,拿開了捂住的雙手。
然後她就看到了敞開著上衣的楊朔,看到了讓她觸目驚心的一幕——衣襟下那成熟的男子的酮體縱橫分佈著數十道刀痕,最深而又最長的一刀從他胸膛左側劃到了右側肋下。
好狠的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
「你看到的這一刀刀,不是重傷就是差點要了命,我還不都是硬撐下來了,你呢?是破了相還是要死了?」
這一番話聽得宮冷淚又憐又惜又怒又火。
「女子與男子又怎能一樣?」
這句話只到了嘴邊,畢竟還是沒有說出去。
兩人相對半晌,宮冷淚臉色忽然發紅,叫道:「還不穿好你的衣服!」
楊朔轉過身子,繫上了衣襟,已準備走了。
突聽宮冷淚輕輕道:「等等!」
楊朔沒有回頭,卻停下了腳步,冷冷道:「怎麼了?」
宮冷淚咬著牙道:「我叫冷淚,你叫什麼?」
楊朔一怔,過了半晌,緩緩道:「楊朔!」
宮冷淚輕輕地念著這名字兩遍,道:「楊大哥,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楊朔好像沒有聽到,徑直走了,走出了幾步,已聽到了身後宮冷淚的跺腳聲,他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走你就不會跟著嗎?」
宮冷淚要楊朔送,楊朔就送她一程。
其實楊朔心裡也是願意送上這一程,只是宮冷淚若是不提,他就絕對不會主動去送。
這事情原本跟楊朔就沒什麼關係,只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遇上宮冷淚他就沒了法子。
出了山裡,宮冷淚就讓楊朔雇了一輛馬車,宮冷淚就在馬車裡,楊朔就是馬車夫。
徐家堡是當今武林最為豪富的人家,徐家堡年輕一代只有一個男丁,叫做徐玄。
徐玄最喜歡的女子剛好就是宮冷淚。
宮冷淚現在要去的地方,就是徐玄在這附近的一座山莊。
如果楊朔一開始就知道去的是什麼地方,或許他就不會送了,送也不會送太遠。
車馬起行到了第三天的中午,已快到了地頭。
這兩天這兩人基本上沒有什麼說話,到了這時,宮冷淚才道:「就在這裡放我下來吧!」
這個時候她連「楊大哥」都沒叫出口。
但楊朔已經停了下來,揭開一道簾,讓宮冷淚下馬車。
已經到了離別的時候,楊朔臉色顯得卻很淡,淡淡道:「你可以去見徐玄了!」
宮冷淚聽得出他語氣中的不屑之色,不知怎的突然就油然而生一股怒火,她本來應該是很有禮貌地說一聲「謝謝」,這時候還是說了一聲謝謝,只是聽起來很是言不由衷。
她又道:「我會記著楊大哥的好處,以後若是有機會……」她的話並沒有說完,楊朔已打斷了她,冷冷道:「像我這種馬車夫,根本高攀不上!你快些走吧,去見你想見的人!」
冷淡而又帶著譏嘲的語氣,這種語氣宮冷淚其實聽過很多,很多眼紅她能受徐玄青睞的女子對她就是這種語氣。
她本來已經習慣了這種語氣,可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個男子會對她發出這種語氣。
她氣極了,轉身就走,再也不管楊朔。
可楊朔呢?
楊朔心裡其實也是有點不想她走的。
但也知道她一定會走,一想到她即將去見的人,楊朔的嘴就變得刻薄了起來。
其實宮冷淚也不想去那座山莊,可她又不敢回鏢局裡去。
想到爺爺那張沉重威嚴的臉,她就不敢回去。
想到有可能問出來的話,就更不知所措了!
她總不能說是楊朔救了她,送她回來的。
一個剛剛來鏢局鬧過的人怎會有這種好心?
說出去沒人會信。
所以她只能來這裡,先在這邊暫住幾天,再找話頭回去。
還好徐玄並沒有在這附近,這時候他應該是在徐家堡的。
否則一碰到徐玄那種纏著自己不放的做法,實在是厭煩極了。
可惜這次宮冷淚猜錯了,她一進這座山城,徐玄已含笑著迎面而來。
午時剛過不久,用過午飯的徐成正負手凝注著書房上的一副八駿圖。
每天午休時候他都會在書房單獨待上一陣,有時只是在放空自己,有時卻是在閉目養神,此刻他只是單純地在觀賞這副八駿圖。
徐成就是當今武林第一豪富的徐家堡的掌門人。
徐家堡是在他手裡發揚光大的,這一份事業的成就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徐徐而成。
他花了三十年才令徐家堡有了今日的成就。
這過程對他來說雖然緩慢,卻似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樹,長成后就很難撼動。
可是根部雖然難以撼動,枝葉之間難免有蛀蟲滋生,一旦遇見這種情況,他就總得費一費心了。
這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正是那種剛剛費過心,準備接受成果時的表情。
一陣秋風卷過,僻靜的書房外已多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這是他的私人地方,即使是打掃的僕人也得在規定的時間打掃完走人,一般能到這裡的,只有一個人!
一個能替他解決麻煩的人。
那人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
徐成看著那副八駿圖似已變得痴了,可是等到這人走進來以後,立即就發覺了,「去,出去消遣半個月,要多少銀子,自己去庫房拿!」
他並沒有問事情辦成了沒有,因為這話問出去就顯得太多餘。
誰知那人這次並沒有退出去,依舊站在原地,徐成皺眉道:「怎麼了,你還有什麼要求?」
那人道:「事未辦成!」
徐成勃然變色,道:「去了幾個人?」
「加上我,一共四個!」
徐成冷冷道:「那三個人難道是飯桶的?連一個女子都擺不平,活著豈不是浪費糧食?」
那人淡淡道:「他們以後都用不著糧食了。」
徐成皺眉道:「難道是有人攔阻?」
「是!」
「你為什麼不一併殺了?」
「我沒有把握!」
徐成霍然轉身,凝注著那人半晌,才緩緩道:「他用的是什麼兵器?」
「應該是刀!」
「應該?你沒有跟那人動手?」徐成忽然仰天大笑道:「昔年殺手排行榜前三名的吳興居然還沒跟人動手,就說打不過了?」
吳興臉色居然不變,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之色,緩緩道:「那人用的是七煞刀!」
「那真是七煞刀?」
「我的眼睛應該還沒瞎!」
徐成的臉色忽然變了,這柄消失許久的刀重出江湖時,居然連這種久經風浪的江湖大豪都不免感到驚駭,「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再在江湖上聽到這把刀的消息!」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用這把刀的不是瘋子就是惡魔。」徐成沉聲道:「先不去碰他,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就找另一個瘋子去對付他。」
說到另一個瘋子時,徐成的嘴角已多了幾分輕蔑之色。
吳興忽又道:「只不過,徐玄看著似乎真是很喜歡那個宮冷淚!」
他的語聲未落,徐成已厲聲截口道:「不論如何,我絕對不會讓我的兒子去娶一個連自己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