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荷塘夜泣8
大壹客棧。
「一顆藥丸——」
「兩顆藥丸——」
「三顆藥丸——」
畫凝言將那人手輕放回去,被衾掩好。顰眉看著床榻上意識不清之人胡言亂語自我哄睡,「怎麼燙的如此厲害。」
「郡主你出去,我真沒事——」
「乖乖躺著,別亂動。」
「我此時尚可上山打鳥,下海捉鱉。」葉崢游撐著胳膊起身,頭稍離了枕頭,便是天旋地轉一通暈,直直癱了回去。
「你金枝玉葉,不合適。」
「再啰嗦,我銀針刺你。」
「郡主此等溫柔繾綣之貌,竟如此歹毒。」
「你不是習武之人么,怎會因吹風未眠而這般病重。」畫凝言將那人額頭冰水擦去,再取了新紗布、新冰沙鋪上去。
「因為那葯——有毒。」
「男女不同,那葯會致女子昏迷,麻痹全身。難道還會對男子產生溫病。」
「昃楓研究得如何了?你看著他,切勿讓他以身試毒。」
「他不是傻的。」
「大錯特錯!此人人前貴氣,人後喪氣,既傻又蠢——」葉崢游拿過畫凝言手中碗,伸手取出一冰塊放入口中。
「現在僅此我們三人而已,你我皆是病人。他若再病倒,可無人破案了,他知曉的。」畫凝言將一藥丸遞過,「時辰到了,吃藥。」
「二殿下?」
「他不會查案,如若不然,怎會抓你這等倒霉鬼。」
葉崢游將葯入喉,意識到畫凝言之意,此不會非彼不會。非是不會破案,不會尋蛛絲馬跡,而是不可將身全浸入此中。
楚是規是為帝之二子,身份尊貴,朝野上下無一不盯著他。雖他年紀尚小,卻已經是身經百戰。如今大殿下名聲有望,追隨他之人必會伺機而動。
清心教於黎郅國是為熟肉,人人皆想切,如若楚是規在此案中稍有不慎,便會淌入泥潭。
如今他願插手此事,亦是想明清白,為民洗冤。讓葉崢游、歐陽昃楓、畫凝言三人著手此事,是為最佳。而楚是規須行之事,便是輔予他們三人以便利。
「還有一事,我和那裡被關在廚房的一個小丫鬟聊了幾句……」
「何事?」
「她們言之……墜入荷塘的女子有一人臉上開花。」
「看來司刑處極力封鎖的消息還是被傳了出去。」畫凝言揉揉眉心,「不過……知道那些女子面容被毀成那般模樣的百姓應該不是很多。」
「看樣子,只是知道一個女子容貌被毀。關詔此人還不算糊塗,這要是那溺水女子容貌皆被毀的消息盛傳開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大事。不過就是這樣,他們的想象力還是很豐富。」葉崢游磨了磨牙,說道:
「他們曾經懷疑過,那個女子臉上皮肉被毀不是因為泡浮腫……也不是荷塘邊的鴉膽子腐蝕……」
「那是?」
「女鬼撕臉皮……遇到貌美女子便由哭聲引過去,然後撕下臉皮,貼在自己臉上。」
「他們最怕的鬼魅之事,硬是被他們自己杜撰再說服……」
「可憐那些女孩……長得歪瓜裂棗還要擔心容貌被毀。郡主大人,你該是不會有這等擔心……我保證,女鬼不會看上你的。」
畫凝言瞥人一眼,剋制住用腳踹翻這人的想法。不和病人計較,是畫凝言的優良作風。咬牙假笑,趁人不注意捏開人嘴,將冰塊塞了進去。
「你這等嘴,以後怎麼娶老婆。」
「娶妻不便遊覽花園。」
葉崢游未曾告知任何人他那日荷塘遇楚是規一事。他不知,破得此案,那人會不會放過他。深深長長嘆了一聲惆悵氣,翹起二郎腿。
「郡主,若有一日,你的清白之身被玷污了,你會不會殺了那人。」葉崢游繞動腳踝,心中苦想。尊貴之人,我等草民,那樣一看,應該是被玷污了吧。
畫凝言被人這麼一問,擰眉盯著他。
「郡主,非是那等意思。我是說,若郡主在清泉沐浴,鄰居一個小姑娘跑了過來,你會不會對她動手。」
「當然不會,或許會邀她一起。」
「啊?」
「啊什麼啊?葉公子你莫不是燒糊塗了?怎會問如此問題?」
「無事,無事——」
葉崢游又是深深長長一口惆悵氣嘆了出來。
隔壁房間內,歐陽昃楓仍在查驗葉崢游帶回的那藥丸。
不得不嘆,此葯是為高妙之作。
藥丸中主成分只是普通草藥,非是何等仙草奇物,藥效卻是十分駭人。
山茄子、羊躑躅、珍珠母......
歐陽昃楓正欲起身去取茶,忽覺身後動靜。他速偏身執劍,舉手投足之間躲離身後銀針。那銀針毫無殺傷力,是被拋擲過來。抬眼側視,只見窗外一牆上站有一人,背負籮筐。
那人拱手一禮,又將手中紙團丟擲而來。歐陽昃楓抬臂掌接,拱手回禮。
徐岸點頭,唇角略弧,淡浮笑意。見歐陽昃楓接住了紙團,便跳牆離開了。
歐陽昃楓打開紙團,上落八字:
今日申時海蜇酒樓
他抬手將紙靠近燭火處,點燃棄於地。那紙張浴火成灰,伏地他腳前。
……
寒鴆壇處墨雅小軒緊閉門窗,徐植站了那門前若有所思。合扇輕拍掌心,小風吹過,袖上挑染墨竹葉動。
推門而入,那人一身烏青衣,正於桌案處搗葯。
「甘草、銀花、連翹。」徐植拿過人旁邊收藥粉木盒,指上捻了一捻。「這是做給何人?」
「我。」
徐植甩腕合扇,扇骨輕敲桌案。「怎不去二哥那取,他那以此作成之藥丸甚多。」
「不願勞煩。」
「我看你是不想出門,墨長老,會把自己悶壞的。」徐植拿過那桌案上茶壺,倒了一杯。
「我要出去一趟,有人要見我。」
墨司空只顧搗葯,未曾回應,眼神亦沒有。
「明日我再請你吃一宴如何?」
「不必。」
「也罷。墨長老潛心於此,我便不好煩擾了。」徐植瞧著此人,執起茶杯展扇。心中暗道:此人這是準備煉就香葯了?墨雅小軒終於不再是墨司空休憩頤養之地了?真是可喜可賀,晚時歸回,必要將此等大事公之於眾。
徐植方才入這門時的憂心消散,舉杯於唇前。聞之略覺不對,垂眼而看,「怎麼不是秋瀲茶了?」
「嗯。」墨司空輕聲淡應。
「墨長老難得換口味,可喜可賀。等我見完那人,買幾小菜,亦要祝賀一番。」徐植朗聲幾笑。徐植不甚喜愛那新茶,淺嘗幾口便甩開了摺扇。
徐植此人,對身前沉默寡言之人尤為上心。無論此人發生何等變化,哪怕細微,他便要慶賀一番。
墨司空今日說了十句話。
慶賀!
墨司空換了衣服。
慶賀!
墨司空今日不吃芹菜改吃豆腐。
慶賀!
別人眼中此人少言少語,敦默寡言,遇事不聲不響,甚是沉悶。那雙淺灰色眼瞳,深沉寂靜。那一身交領烏青衣,散發渾厚而又難以捉摸之氣息。無論如何,此人高深莫測,耐人尋味。
而對徐植來說,此人良師益友。他雖是言語少得可憐,卻總能抓住要點。此人雖不常與人主動交談,但人若有問,他必回應,而且所言所答皆是甚佳。
徐植善制香毒,每每取名皆是犯愁,而此人則可為他解決此愁。
只須一觀那葯,便可來名,且名字與那葯形甚是契合。若有葯形平平無奇,徐植便告知那葯作用等等。墨司空便按照徐植所言來命名藥物,所取之名,無一違和。
「五公子,琴已帶到。」門外有丫鬟兩人,抬著一琴站於門口。
「快,抬進來。」
徐植聞聲喜上眉梢,將墨司空手中搗葯杵搶過,抱起藥罐。「放這。」
丫鬟離去,獨留一七弦琴於桌案。
「這琴是番切國最好的琴師打造,聲音通透,琴弦絲滑。靈動之音,如高山冷泉細膩,若海浪波瀾壯闊。」徐植俯身勾指挑一弦,弦顫餘音柔耳。搖扇合眼品味,露齒一笑。
「我不懂琴。」墨司空手中之物成空,垂腕落於膝上。
「這是我為二哥置辦的新婚之禮,可見這琴上光禿。不知可求墨長老一藝,於這琴上篆刻幾字。」
「好。」
「我去取刻刀。」徐植悅然,扇骨錘肩,轉身便從著樓梯去往二樓。
墨司空垂眼,眼神落上眼前這琴。琴尾木略燒焦,中間那根琴弦下刻有二字:「廿劫」
琴似新,而這刻字卻像留存多年,字跡已不甚真切。
「對影鴻雁,並蒂雙蓮,喜結連理,共度余年。如此如何?」徐植取上刻刀,未下樓就開始言知。
「此處劫字,是為不詳,怎可送此。」
「何?我真不知。」徐岸下了樓靠近一看,果然如此。「這可如何是好。」
「琴從何處得來。」
「路遇一賣琴人,現在許是找不到那人了。」
「你方才那些說辭?」
「那賣琴人之言,我照搬於你而已。」徐植將刻刀遞過那人,「用你這刻刀,將那二字除去如何?」
墨司空將刻刀置於桌案,覺有不妥。
「這琴,不會是凶琴罷。」
「未藏巫蠱,非是。」
「那就將那二字抹去,舊字去新字來,亦是福願。」
「不妥。」墨司空淡聲語之,將被人放置一側藥罐取過。
徐植嘆氣一聲,覺心思不易。「那就做罷,這琴予你了,閑時可用。我與那人約定之時將到,先走了。」
「嗯。」
待人走後,墨司空便起身,將那琴搬離桌案,放了牆角處。
海蜇酒樓滿是客,菜香酒清茶怡人。二樓欄杆處坐有一搖扇之人,望著街景。他墨發隨風,脖下垂一青玉蠶,那蠶通身碧透,淺孕紅。
瞧著街道人群中有一白衣凜凜之人出現視野,徐植喚了小二:「幺弟,一會兒有一清貴白衣男子來,幫我把他帶到三樓。」
「三樓何地?」
「老地方。」
「放心著,包在我身上!」
這的小二機靈得很,徐植放心搖扇便往樓上去了。
一發束白玉冠,身著月白衣,手持長劍之人邁過門檻,幺弟笑臉兒迎了上去,「公子一個人?」
「有約一人。」
「閣下說的可是徐植公子。」幺弟心下七分篤定,此人便是那人口中所說的清貴之人。
「嗯。」
這人一點頭,便是對了。幺弟伸手做邀,「您這邊兒樓上請。」
幺弟前面帶路,將人帶到三樓一處雅間門前,便離開了。這層地方遠離樓下喧囂,甚是清凈。
看來,此人亦知曉他今日所來,談論之事是為不可曝於大庭廣眾之下。歐陽昃楓抬頭看了門上方,匾額落有「老地方」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