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具臉
半小時后,當地午間新聞播放了一則剛剛發生在高速路上的車禍新聞。
在新聞播放的監控錄像里,一輛白色的跑車在高速中超速駕駛,不慎撞入高架橋,凌空摔落,引起自燃,至今余火未熄。
視頻中,車內三位人員在事故發生前依稀可辨,俱穿白大褂,戴口罩,其中兩位還戴著外科手術醫生帽,現場搜出兩枚索菲文理學院的校徽,但具體身份難以確認,警方正在核查中。
索菲文理學院里,病理實驗室的老教授奇梧,正關上實驗室大門,前往電話通知的學院監控錄像室。
診斷室里,輪值的男老師,正端坐著,向警察和在場的學院領導講述他中午在診斷室里給精神異常的學生阿寶一做診斷,直至兩位工作人員進來將病人抬去病理實驗室的過程。
他也不忘說明就在半小時前,在草坪旁的校道上,他碰上了被兩位工作人員一左一右地扶著在行走的病人的情形。
他說他當時以為兩人在陪同病人在散步,現在看來,他們當時可能正在挾持學生往學校小超市裡出去去。
監控視頻記錄證實他說的都是實話。
奇老教授進來監控錄像室時,一位警察給予他尊敬的問候,而後開始詢問那兩位工作人員抬病人進入病理實驗室的情況,及老教授所了解的兩位工作人員的具體信息。
頭髮花白的老教授以沉緩的語氣開始講述三人進來實驗室后的過程。
他說,學院工作人員很多,自己並不都認識,而且一般都一樣的著裝,口罩和帽子當中只露一雙眼睛,自己當時也沒在意,是以對二人只有大致的身形印象,無法做出具體的判斷和辨認。
他接著說,自己看著兩位工作人員給病人換好藍白條病號服后,病人在電椅中被工作人員按照要求電醒。
不過,他記得當時病人恢復意識后,情緒穩定,希望到草坪將自己覺得異樣的植物拔進來給他做分子研究。
他當時也想看看進行適當的活動並在一定程度滿足病人的要求,是否會有利於病人的精神狀態的更好恢復,便答應了,並讓兩位工作人員扶著病人出了實驗室的門。
他自己那時正在實驗室做著即將要做的顱腔神經分子探測的儀器準備。
他捋了捋向後梳攏的鬢間白髮,補充說,自己檢查並布置好手術器械,準備叫兩位工作人員將病人帶回來時,卻發現正對門外的草坪里空無一人,他想可能是病人要求在學院其他地方尋找他要的植物,便給值班室打電話,希望派人去將他們找回來進行探測,但等來的卻是告知三人失蹤的電話。
監控錄像和值班室的值班人員證實了奇老的話無誤。
詢問的警察錄下了二人的回答,請二位回去,表示有需要時再聯繫,這意味著很可能此事就此成了局裡的懸案。
但在索菲城安全處處長的辦公室里,那位經驗豐富的中年男處長卻對著關於此次事件的車禍視頻和學院失蹤人員當天行動視頻,來回看了不下十遍。
一種不安的直覺令他無法斷定這是一樁普通的車禍和普通的人員失蹤案。至少,那兩名工作人員,雖然戴著校徽,但身分不明。他點開屏幕中右下角的對話框,接通了他一位老朋友的電話。
回到自己的病理實驗室的奇老教授,此刻正坐在辦公位上,凝然地端詳著辦公桌前那張和診斷室一模一樣的電椅出神,彷彿那個少年還坐在上面。
一時間,他的眼睛似乎因為疲憊而乾澀地猛眨了眨,順手從辦公桌面拿起一瓶藍色眼藥水,仰頭往雙眼滴了幾滴,銳利的雙眼瞬間浮起一片水汪汪。
他輕呼了一口氣,彷彿已經經歷了一場持久的分子實驗手術一樣,面現鬆弛,卻又彷彿疲憊地揉捏著眉心。
此刻哪怕身旁圍滿了人,估計也難以發現他從眼眶溢出的淚水又倒流回去的情形,更不會從他極度克制的臉上發現神色平靜背後的滔天心浪。
他知道,很快,還會有人來找他,他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必須繼續。
果然,門禁視頻里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他昔日經常互訪的老友。
那人面上是很有影響力的非官方平民科技協會下的螺旋基因研究愛好者機構的一名中樞研究者,實際是來自名為「永存者」秘密組織的一位監控者。這個人隱秘的身份,整個學院只有奇梧知道。
「老奇,怎麼讓他跑的?」
這張臉原本從來都是掛著笑容的,但此刻卻前所未有地凝重。
奇老教授也面現凝重,無力地望了他一眼,垂下疲憊的眼帘,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不是演,他是真的疲憊,自從見到那位少年起,他心理的波濤就沒平息過。這一個月來,直到今天,一顆心才算落了一大半。
「一定要找到他,不計任何代價!」
這張臉上的一雙眼睛凌厲得勝過高空搜索獵物的老鷹。
「可是,不是發生車禍了嗎?視頻,你沒看?化為灰燼了。」
老教授沉緩地回答。
「灰燼?哼,我們正在掘地三尺地徹查,沒那麼簡單。」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的複雜,都最終會被上天以最簡單的意外方式終結。包括你我,不都將如此嗎?」
「我相信我這麼多年的嗅覺,就像你相信你這麼多年來的直覺一樣。盯著他的,可不止我們一方。」
「是啊,如果他在,就會成為我們的特質試驗者一號。」
老教授顯得有些沮喪,而後驟然抬頭,望著對面的那張臉說:
「希望你們儘快查明真相,如果真的背後有人,那麼下一個意外很可能就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盯著他的人,肯定知道他的擬體模型在我這,不然,不會在我即將要提取他的意識微粒子時被劫跑。」
「嗯,而且用的還是這麼笨拙的辦法!」
那張臉悻悻然。
「可惜笨人不長命,禍害了這個世界最聰明最強韌的大腦原生者。」
奇老教授苦笑一聲。
「有沒有在做?」
那張臉對奇老教授一直認同的車毀人亡的車禍新聞不置可否,但對那個聰明強韌的大腦原生者一直興趣不減。
「沒有,我也很突兀發生這樣的意外,但如果你們能找到他的軀體殘留物,那麼我還能有一線希望繼續。」
「他換的衣服,沒有留下一點氣息?」
「沒有,一根頭髮一塊頭皮屑都沒有。」
「那麼,殘留氣息呢?有沒有提取?」
「正在做,但很難,放進提取器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幾乎都已經揮發掉。」
「那就把這屋子,這學院他呼吸過的地方的空氣和物件,包括那個餐廳女服務員的手,統統納入提取器!」
「我想你瘋了。」
奇老教授撫著前額繼續說:
「幸好我沒有碰他,否則,我也要被你放進細胞提取器里了。」
「你還是回去休息吧,這件事,受刺激的不僅僅是你,你瘋了,你的對手就要拍手稱快了。」
奇教授面露關切地望著那張激動尚未平息而略顯猙獰的臉和聲道。
「你沒瘋,就行了。」
那張臉上射出的目光尖銳地劃過老教授平靜的臉。
「我是一位科學家,長久的分子實驗研究,已經讓我不再在意情緒這種大分子運動帶來的短暫變化。」
「那麼這麼冷靜的科學家,是怎麼做到如此疏忽,不讓實驗一號留下任何信息微粒就放任其出去轉圈?」
「所以,你們,在懷疑我?」
奇老教授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而後是憤怒,再之後是鄙夷與不屑。
「你要親自當一回實驗對象,體驗一遍我做實驗的程序嗎?」
「呵,說笑的,你倒當真了。所有涉及其中的人都會成為被調查對象,不僅你,我也一樣。」
「很好,萬無一失,我也就不用費力去洗清自己,清者自清,要查什麼,請自便。」
「好吧,我們就不要內耗了,調查只是走個過程,你繼續想辦法吧!如果不行,再尋找第二個。既然這裡有第一個,就很可能有第二個。當然,我們也會傾盡全力去尋找。」
那張隨著心神而隨時變化面容形象的臉,終於離開。靠在實驗室黑色長沙發的奇老教授,不由得一手沉重地撐住前額。
他,一位老人,來到這個世界后,就像一名身在其中的演員,按照劇情一幀幀演繹。
但他並不是真的演員,對著遺傳細胞和他的實驗數據,他絕對真誠,也要求絕對真實。他是個聞名遐邇,貢獻巨大的生物遺傳學家,無論他所在的任何地方。
剛剛被帶走後出車禍的那位少年,在此之前,他只和他只照面過一次,就那一次,他就預料到了很快會發生今天的事。因為,多年的經驗,他煉就一雙火眼金睛,可以敏銳地察覺某些遺傳特質在後天行為中形成的獨特氣息。
然而,那位少年,此刻身在何處?他有可能見到率真可愛的他嗎?他很想他。他眼裡,又是晶瑩一片。
他很想知道,那位少年的內心裡穿梭過的人影里,有沒有可能會有他?
他默默起身,實驗室的后牆消融,現出裡面一個連通的內隱空間。他像受到一股引力,瞬間位移吸入。白牆恢復原貌。此時,就算有人開推土機去撞,撞碎后出現的,也不過就是實驗室牆外的後花園。
在這裡,沒人知道,這個實驗室,還分裡間和外間,包括從來都掩蓋在笑容下,剛剛離去的那張臉,也並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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