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回到內殿,尚喜伺候著慕襄脫下血跡已乾的外袍:「陛下先沐浴吧。」

慕襄褪去外袍,身形看起來絲毫不符合心狠手辣的心性,反倒是有些單薄的病弱。

他淡道:「還不算名正言順,別叫陛下。」

「是奴才僭越了。」

尚喜退後兩步跪下,額頭貼著手背趴扶,直到聽見慕襄的赦免才起身。

皇帝內殿的浴池很大,慕襄那位荒/淫無度的父皇慕淮河就曾在這浴池裡與七八位妃子共沐浴,傳出去后一度成了他國民間的笑話。

溫熱的水流包裹著蒼白的肌膚,慕襄有些受不住地閉上眼。

他身體骨本就弱,這兩天籌謀大事花費了太多精力,加上昨夜一夜未眠,早就撐不住了。

尚喜侯在屏風外,只聽見了二殿下慕襄的低喃:「兄長好福氣,一人之命換來兩位大人物的妥協。」

他裝作沒聽見似的,低垂著眸看著地面。

……

意識逐漸沉淪在溫熱的水流中,慕襄臉色蒼白,雙眼微閉,黑長的睫毛沾著水霧輕輕顫動著,眉梢緊鎖,像是陷入了夢魘之中。

他夢見自己的親衛拿下兄長慕鈺,挾制他跪在自己面前。

慕鈺的表情不見絲毫意外,只是在自己的親衛被慕襄一劍刺入腹中時,沒能控制住情緒:「本王這條命給你,放了常青!」

「兄長當真不負太師純良之評,死到臨頭還想挽回一條螻蟻的命。」

「常青不是螻蟻。」慕鈺雖然跪著,脊背卻未彎下,「慕襄,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不要讓自己的手染上太多鮮血。」

眼前的畫面逐漸變得模糊,只有鼻尖的血腥味依舊環繞。

『慕襄,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得到了嗎?

似乎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皇位觸手可及,從今往後他就是萬萬人之上,掌有襄國最高之權。

可心裡似乎還是空的。

他想要的只是皇位嗎?

眼前慢慢浮現一抹白色身影,如月光一般皎潔清冷。

那人眸色淡漠,像是一尊無情無欲的神祇注視著他,好似無論慕襄做什麼,他都無動於衷。

「殿下……水涼了。」

慕襄倏地驚醒,耳邊是尚喜尖細的聲音:「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慕襄望著掀起陣陣漣漪的水面,微微抬手,「出去。」

「奴才領命。」尚喜早已習慣主子的陰晴不定,不動聲色地彎腰退下。

慕襄直到聽見了身後木門的關合聲才有了動作,小臂處隱隱作痛,他毫不在意地看了眼,是一道不知什麼時候劃到的傷口,因為受到了水的浸泡,此刻傷口周圍都已慘白而腫脹。

隨著一陣嘩啦的水聲,慕襄站起身,忍著頭暈目眩的感覺踏出浴池,再披上一件黑色的綢衫。

剛走進寢殿,目光便觸及對面的書案,呼吸不由一窒。

上面有一卷宣紙,被人細緻地裝裱起來,打開後有八個大字——

懷瑾握瑜,純良德厚。

這是丞相宋晉給太子慕鈺的評價,由前帝慕淮河特請國師書寫出來的一幅字。

不過從昨夜后,這幅字就被慕襄帶走,拿回了寢宮。

上面的字體很熟悉,襄國無人不知國師師禾寫得一手好字,曾深受太/祖雅帝讚譽。

慕襄沉默地摩挲著這八個大字,眼底似有波濤洶湧。

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坐上這至高無上的皇位。

他會是天下人的帝王,眾臣的王,慕鈺的王,可永遠不是師禾的王。

師禾在襄國就如同雅帝一樣的存在,受萬人景仰。

無人知曉他的來處,只知襄國建立時國師便站在雅帝身側,直到雅帝離世,慕淮河上位,他依舊如當年一般,是不朽的神話。

即便幾十年過去,如今依舊有人每月初一來到國師府外朝拜,祈願月余諸事順利。

在百姓的眼中,國師已該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了才對,可只有皇室子弟清楚,師禾依舊年輕俊逸,幾十年的歲月沒能在他臉色留下丁點痕迹。

他是和丞相宋晉一個年代的人,可卻活出了截然不同的樣子。

……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慕襄醒來時依舊昏昏沉沉,剛撐起身體準備下榻時,竟看到了一抹讓他有些錯愕的身影。

「……國師是有事?」

「無事。」師禾站在窗邊,語氣淡淡。

「是奴才自作主張將國師大人請了過來。」尚喜連忙跪下俯身,「殿下您發了熱,口中一直呢喃著國師的名諱,奴才便……」

「……」

慕襄非但沒有因為師禾的到來而喜悅,反而冷了臉。

他再抬眸時已經恢復平靜:「還有四月便是我的生辰,屆時會大赦天下,放他遠離京城。」

「他」自然是指太子慕鈺,慕襄清楚師禾不會無緣無故來此。

師禾淡漠的眼眸多了一絲波動,轉瞬即逝:「殿下既然醒了,本座先行告退。」

「既然來了倒不用急著走。」慕襄攬了攬綢衫,以為此時已經入夜,「國師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

師禾:「……」

尚喜在一旁彎腰提醒:「殿下,現下已是翌日……」

慕襄微愣,窗外的夜色確實不夠濃稠,細看之下還摻雜著一些黎明的曙光。

他這一覺竟然睡了七八個時辰,且自身渾然不知。

師禾沒回應慕襄的邀請,而是看了眼尚喜:「去端上來。」

尚喜:「奴才領命。」

慕襄晦暗不明地看著兩人,雖然不知道師禾讓尚喜把什麼端上來,但他倒也沒制止。

直到尚喜端上一碗聞著都苦到澀鼻的中藥,慕襄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但眉梢卻沒忍住深深蹙起:「拿下去,我不喝。」

「這……」尚喜求助地看向師禾。

「發熱就該喝葯。」師禾拿調羹在葯碗中攪和了下,苦味散去少許,再示意尚喜端上前去。

「……」

慕襄不喜喝葯。

從他記事起,自己就好似一個藥罐子,每日早膳前都需要喝一碗苦哈哈的葯膳,因為身體弱,需要精心調養。

那時他的母妃還是後宮之主,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他可以在用完葯膳后吃一顆甜滋滋的蜜餞解苦,可八歲那年,母后便因妒忌寵妃、害其胎兒被打入冷宮,連帶著他的待遇也一落千丈。

作為二皇子,卻活得連世家公子都不如。

可或許面前這碗葯膳是師禾命人端上來的,又或許是因師禾難得對他說句日常的話,慕襄竟然沒覺得太抗拒,仰頭將這碗苦到齁嗓子的葯膳一飲而盡。

直到碗見了底,慕襄才冷諷道:「國師不會下了毒吧?」

師禾竟也給出了回答:「不必。」

不是「不會下毒」,而是「不必下毒」。

慕襄嘴唇輕啟,但到底沒說什麼。

他確實不必下毒。

師禾身上有太多秘密,例如他為何能做到容顏不老,究竟來自何方……為何雅帝會說「國師在,襄國氣運不倒」這種話。

慕襄清楚,師禾若想弄死自己,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但師禾不能。

雖然不清楚緣由,但往上三朝都證實了一點,師禾從不參與皇儲鬥爭。

為了慕鈺的性命留在未央宮,應當是師禾難能的破例了。

葯膳苦得慕襄異常不適,就連師禾說告退都沒阻止,只是撐著床榻蹙著眉,緩解喝葯帶來的不適。

他吩咐尚喜:「去拿一顆蜜餞來。」

尚喜連忙跪下:「國師大人說,這藥方是獨家配置,甜食會影響藥效。」

「……」

慕襄無言地看著尚喜:「他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奴才只有您一個主子!」尚喜趕忙訴說忠誠,只好順著慕襄的意思命宮女取來一盤蜜餞。

慕襄坐在凳子上,黑色的綢衣虛虛遮著鎖骨,他拿起蜜餞都已經放到了嘴邊,遲疑半晌后還是放回了盤中。

吃蜜餞會影響藥效這種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可獨家配置這種話應當不假,或許國師配的葯就是與常人不同?

口中晦澀難耐,慕襄將信將疑地看著蜜餞,心煩地讓人端走。

尚喜眼觀鼻鼻觀心地候在一側,提醒道:「殿下,皇上駕崩,太子謀逆,今日您該代上早朝了。」

宮女得到首肯後進入,伺候著慕襄洗漱更衣,他微微張開手臂,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宮女腳下一滑,竟撞進他的懷裡。

女子的身體柔軟無比,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貼著他。

這還是慕襄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女子,往常他雖貴為皇子,可因不受寵愛,存在感微弱,導致根本沒有遇到過別人自薦枕席的情況。

宮女羞紅了臉,但還不忘記做戲做全套,跪在慕襄面前:「陛下饒命,奴婢腳滑了……」

慕襄對宮女的稱呼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看了她半晌:「無水之地都能腳滑,這腳既然這麼沒用,不如砍了吧。」

宮女臉色瞬間蒼白,渾身一顫:「陛下饒命!」

尚喜沒眼看地移開視線:「來人,將宮女芳若帶下去……施以斬腳之刑。」

尚喜見慕襄面色冷淡地站在一邊,沒有絲毫收回口諭的意思,只能在心中微嘆,惋惜一條生命的離去。

一雙腳斬去,宮女的一身便是毀了,且無人醫治的情況下,怕是會血流而亡。

慕襄神色如常地踏出宮殿,路上還遇見了首席御醫申卓墨。

申卓墨行彎腰行禮:「臣見過殿下。」

申卓墨也是慕襄一黨的人,否則慕淮河不會死得這麼輕易。

他微微頷首繼續朝前走去,但沒過幾秒還是回了頭:「申御醫可曾聽聞,用完葯膳不可吃甜食的說法?」

「……」

申卓墨摸摸鼻子,他雖為二皇子一黨,但對面前這位的品性多少有點摸不透:「臣不曾聽聞。」

「……」慕襄眯起眼,沒忍住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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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奪皇位后,他死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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