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兒

魚兒

坤和宮內,熏香裊裊,帷幔重重。

殿內有些昏暗,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殿門「吱呀」一聲開了,皇后的貼身宮女雲茉,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徐徐行至軟塌邊,低聲道:「啟稟皇後娘娘……」

軟塌上的女子,正撐著手肘小憩。她雲鬢高挽,華服曳地,端莊秀麗的面龐下,丹唇親啟:「何事。」

雲茉道:「內務府羅公公求見,有件重要的事……想請娘娘拿主意。」

皇后雙目微張,眼神清明了幾分,道:「可知是什麼事?」

雲茉:「奴婢見羅總管拿了一份名錄過來,想來是與太後娘娘的壽誕有關。」

皇后默默起身,道:「讓他進來吧。」

雲茉應聲而出。

羅公公碎步跟在雲茉後面,進了坤和宮正殿,便殷勤地扣頭問安。

皇后淡淡道:「起來吧,求見本宮所為何事?」

羅公公掛著笑意,道:「太後娘娘六十大壽快到了,皇上的意思是,想借著這次機會,廣施恩德,大赦天下。」他遞上手中的卷宗,道:「這裡是後宮之中目前在懲戒中的后妃及奴才名錄,還請皇後娘娘過目,請皇後娘娘拿個主意,將這赦免的範圍圈出來。」

皇後面色微僵,她坐著沒動,看了雲茉一眼。

雲茉會意道:「這次壽誕,不是貴妃娘娘操持的嗎?為何此事要來問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頭風發作了,還需靜養才好。」

只聽那羅公公道:「奴才已經問過貴妃娘娘了,可貴妃娘娘說她人微言輕,此事還得皇後娘娘做主才好。」

人微言輕?

皇后心知肚明,如今皇帝獨寵周貴妃,連這太后壽誕,也以自己身子不好為由頭,分給了周貴妃操辦。自己如今在後宮中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

後宮本就是個見風使舵的地方,眾人見皇帝看重貴妃,自然就都如牆頭草一般,倒向毓秀宮了。

所幸的是貴妃至今無子,若是哪天她誕下皇子,恐怕連皇後站的地方都沒了……

皇后保養得當的手,微微握緊,牡丹色的丹蔻嵌入掌心。

好啊,場面事她周貴妃來做,這惡事卻要推給本宮。

這赦免範圍的劃分,看起來簡單,其實最得罪人。

若劃得小了,沒獲益的那些人定要視自己為仇敵。若是劃得太寬了,又難免被人質疑馭下鬆懈,婦人之仁。

皇后神色有些複雜,殿內十分壓抑,羅公公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卻也只得老老實實候著。

雲茉有些生氣,便道:「不如羅公公直接去問皇上?」

羅公公一臉無奈,道:「這事兒就是皇上指派給奴才的,若是又扔了回去,恐怕皇上那兒……不好交代啊……」

雲茉一聽他將皇上搬了出來,怒氣更盛,卻也沒法反駁。

「羅剛。」皇后沉聲道:「將名錄留下,你先下去罷。」

羅公公一聽,頓時喜出望外:「多謝皇後娘娘!」

本來周貴妃指派他做這事,就是個燙手山芋,如果辦得不好,恐怕裡外不是人。

待羅公公走後,雲茉道:「娘娘,這事明擺著,是周貴妃想故意給您難堪,您何必答應呢?」

皇後面色微沉,道:「事到如今,除了先接下來,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么?」頓了頓,她道:「皇上不是寵愛周貴妃,有什麼好事都想著她么?本宮偏要讓他知道,有的事,只有本宮這個一國之母能做好。」

皇后思索著赦免範圍的事,看了上百個名字,有些頭疼。

便放下了名錄,道:「陪本宮去御花園走走罷。」

雲茉急忙應聲。

雖已到了初夏,可御花園中仍然是奼紫嫣紅,擁擁簇簇,花景鮮妍。

皇后漫不經心地走著,行過花叢,不經意間見到一叢牡丹,有些怏怏的。

她最喜牡丹,便忍不住伸手去撫,喃喃道:「這御花園中的宮人,辦事太不細心了。」

「娘娘說的是。」溫和的女聲響起。

皇后循聲看去,卻見一個溫婉秀麗的婦人站在不遠處,她沖皇后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參見皇後娘娘。」

皇后淡淡道:「原來是惠妃啊,起來罷。」

惠妃是宮裡的老人了,也是為數不多有皇子的妃嬪。

可她雖然有個兒子,但那孩子自小就不愛說話,不太得皇帝喜歡。

且惠妃伴駕太久,皇上早就失了對她的興趣,他們母子倆在後宮之中,便一直沒什麼太大的存在感。

只見含笑起身,道:「皇後娘娘能出來賞花,想必是頭風好些了吧?」

皇后笑了笑:「好些了。」

惠妃點點頭,她溫聲道:「娘娘康復就好……若是早知道皇後娘娘這麼快就能康復,皇上也不必將壽誕之事,交由周貴妃了。」

看似不咸不淡的一句,卻狠狠戳了一下皇后的心。

她想起周貴妃,心中有些不悅,卻不顯山露水,道:「這次……也只得辛苦貴妃了。」

惠妃接話:「太辛苦想必也不會……臣妾聽聞,有不少妃嬪都去了周貴妃宮中,為壽誕之事出謀劃策,好不熱鬧。」

雲茉一聽,皺了皺眉,這不是拐著彎說皇後娘娘身邊沒人么?她看了皇后一眼,見皇后神色有些疑惑。

皇后瞧著惠妃,心道,這惠妃平日里看著不聲不響,與世無爭。可今日說起話來,卻句句指向自己與貴妃的矛盾,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皇后這人雖然冷肅無趣,可腦子還是十分清醒的。

她沉吟片刻,問道:「那惠妃為何不去?」

惠妃含笑搖頭,道:「皇後娘娘還不了解臣妾么?臣妾一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

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叫皇后勉強信了她是無心的。

但皇后此刻也沒什麼心情跟她繼續聊下去,說了幾句,便將惠妃打發走了。

出了御花園,惠妃的貼身宮女蘭芳低聲道:「娘娘,咱們等了這麼久……為何這麼快就走了?」

惠妃笑了笑,道:「今日不過是種下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都要時間的。」她收起一臉溫和,面色變得有些狠厲,道:「本宮就不信,皇后能眼睜睜看著周貴妃騎到自己頭上去!」

御花園內,皇後行至涼亭中乘涼。

雲茉一面幫她搖著團扇,一面道:「娘娘,周貴妃行事乖張……連惠妃都看不下去了,您還不出手么?」

皇後半磕著眼,冷笑一下:「這後宮之中,有多少人等著本宮出手呢,本宮若是稱了她們的心意,定會被皇上厭棄。」

皇后雖然勢微,但畢竟還是皇后,只要不出錯,皇帝也找不到理由廢了她。

雲茉一愣,繼續道:「那該如何是好?」

皇后慢悠悠睜開眼,低聲道:「有的事,無需自己動手……本宮要找一把刀才是。」

她看向渺遠的天空,萬里無雲,澄澈如洗。

陡然間,她見到一個四方形的風箏,搖搖晃晃地飄了起來。

四月底的京城,多的是刮南風,風箏徐徐向御花園的方向飄來,皇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卻見那風箏上似乎畫著花朵。

皇後面色一沉,定是哪個狐媚子,又在耍心機爭寵。

雲茉見皇後面有不愉,便道:「皇後娘娘……這風箏,好像是從冷宮那個方向飄來的。」

皇后冷冷一瞥,站起身道:「本宮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身在冷宮了,敢如此明目張胆勾引皇上!」

雲茉忙道:「是,娘娘!」

-

冷宮門口有一條長街,雖然不算寬,但作為放風箏的助跑地,倒是剛好。

楊初初手中拽著棉線,興奮地大叫:「叔叔好厲害!」

王侍衛得意地看了張侍衛一眼,道:「我就說了,要多跑一段才能飛起來吧?」

張侍衛低聲:「有什麼了不起的……」

楊初初自從用枇杷收買了他們二人之後,每日都來曬太陽。

剛剛開始是伸出一個手掌到門外,慢慢變成了一條手臂,幾日前,變成曬半個身子。

王侍衛和張侍衛起初覺得這壞了規矩,可後來發現七公主乖巧得很,每次都只玩一會兒,完全不會讓人為難。

而且小公主長得可愛嘴又甜,不知不覺便成了他們守門時的開心果。

今日,小公主抱著風箏來到門口,怯生生問:「侍衛叔叔,可以幫我放一下風箏么?我乖乖,不出去!你們放給我看好不好?我從沒見過風箏飛起來的樣子……」

大眼睛忽閃忽閃,帶著五分期盼,三分羞澀,兩分懇求。

王侍衛和張侍衛:心都化了!

於是兩個大老爺們便開始研究起怎麼放風箏來。

這邊風箏才剛剛飄起來,便聽見小公主拍手叫好,王侍衛還好沒有尾巴,若是有,定要翹到天上去了!

楊初初自然而然走了過來,道:「張叔叔也放得好!雖然不高,可以這樣我能看得更清楚呢!」

張侍衛這才露出了笑臉。

李廣路來的時候,見到三個人在冷宮門口,玩得不亦樂乎,簡直瞠目結舌。

李廣路:「參見公主……」

王侍衛和張侍衛一扭頭,見他來了,頓時尷尬不已,忙站得遠遠的。

楊初初不以為意:「小哥哥,要不要一起玩風箏?」

李廣路失笑道:「多謝公主,奴才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耽誤公主雅興了。」說罷,便照例進了冷宮,隻字未提王侍衛和張侍衛玩忽職守的事。

這兩人也終於鬆了口氣,王侍衛冷靜了幾分,正打算勸公主退回冷宮,可一抬頭,卻見長街入口處,出現了幾個身影。

待看清來人之後,王侍衛和張侍衛面色一僵,頓時嚇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為首的女子徐徐向他們走來,她一身錦繡鳳袍,端莊大氣,華貴非常。

皇后秀眉緊蹙,面色慍怒,似是隨時要大發雷霆。

皇後周身的宮女們,也神情各異。有的驚訝,有的幸災樂禍,還有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冷宮門口,兩個侍衛一個娃在放風箏!這是個什麼情況!?

楊初初緩緩回頭,咧嘴一笑。

哦豁,魚兒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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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綠茶有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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