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殘念系欺詐
「對不起……對不起……」
夜幕降臨,昏沉的夜色籠罩住了空曠的學校,路燈柔和地亮起,在無雪的冬夜裡圈出一小片昏黃。
「對不起……」
昏暗的教室中,遍地的鮮血早已凝結成黑褐色的印記,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牆邊角落裡,在那噩夢一般的清潔櫃邊,單薄的少女抱著膝蓋,靠在牆邊縮成一團。
她垂著頭,及肩的黑髮散亂地披下,劉海住了眼睛,白色的襯衫皺皺巴巴,黑色的百褶長裙也亂得不成樣子,裙擺散在地板上,糾纏著團在一起。
即便室內光線已經昏暗到看不清桌椅的輪廓,少女仍然能清晰地察覺到那些自死者的視線,它們就在柜子里,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而始作俑者乙骨憂姬,只能一次次徒勞地重複著——「對不起。」
這些校園霸凌的施.暴者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了最沉重的代價,可憂姬並沒有任何仇怨得報的快感,她的腦中是一片混沌,所能想起的只有那四人臨死前的慘狀,他們的痛楚和絕望隨著一次次的回憶又一層層地疊在她的身上,沉重得叫人難以呼吸。
可是道歉又有什麼用呢?四條年輕的生命已經無可挽回,留下的只有比他們更茫然絕望的加害者。
人類的生命就像是花瓣一樣,美麗又脆弱……
「啪嗒!」
清脆的開關聲在夜晚響起,那意味著樓層電閘的總開關被打開,刺目的燈光一剎那照亮了整棟大樓,把藏在黑暗裡的少女,她裙擺下蠕動的陰影,以及她身邊的清潔櫃,一同勾勒了出來。
憂姬驚懼又無助地抬起頭,她看到了數十位身著黑色正裝的人,這些人不知何時抵達,沉默地站在教室的門口,窗戶外的走廊里,甚至另一側窗外的半空中,他們的視線集中在憂姬和清潔柜上。
幾乎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而恐懼,他們用各式各樣的武器指著憂姬,有很常見的槍丶械,有原始的刀弓,還有奇怪的、看起來不像是武器的東西。
但憂姬清楚地明白,這些東西能傷害到她,也能傷害到里君。
他們是沖著我來的……
不,他們是沖著里君來的。
也就在此時,一位穿著套裙的女人走入了教室門口,她微笑著問:「小姑娘,這裡發生了什麼?」
憂姬看著她,很容易就在女人的神情中讀出了濃濃的警惕,她抱著自己的肩膀,轉向清潔櫃:「……我殺死了他們。」
女人一愣,隨即道:「你是說,那個詛咒是因為你的原因殺死了他們?」
憂姬不知道「詛咒」是什麼,但想必指的是里君的怨靈?但此時她也不在乎這些了,她重新看向這個女人:「你們,是可以處死怨靈的警察嗎?」
女人後退了一步,手丶槍上膛,嘴裡還在試圖安撫:「是的,你別害怕,只要殺死了『怨靈』就沒有危險了,請配合我們,你——」
憂姬壓抑住躁動的里君,緩緩站起身,她直面著這對準了自己額心的槍口:「這四個人都是我殺的,請處決我吧。」
*
咒術界,咒靈監所。
幾名咒術師一同在走在曲折的走廊中,就在一日前,他們第一次接觸到了傳說中的特級咒靈,萬幸的是,沒有人因此傷亡。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隻特級咒靈被奇迹般地束縛住了。
「真的要處以死刑嗎?太亂來了,那個女孩子只有十六歲吧?」
「我聽說她本人同意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她可是已經殺死了四個人,你看到那幾個人的屍體了吧?全部都破破爛爛的,就這樣被塞進了柜子里……」
「竟然是特級咒靈,要是她……再這樣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被咒殺。」
眾人低聲附和,唯有落在最後的女人沉默不語,她又回想起了少女當時神情。
那孩子的眼神……最開始時像是瀕死的小鹿,但當她站起身來、看著槍口時卻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女人嘆了口氣:「那少女本來也是被霸凌的受害者吧?那特級咒靈也是受到了刺激才會失控。」
事到如今,不論怎麼想都於事無補了,畢竟她只是一個毫無話語權的小卒子,真正決定那少女生死的還是咒術界的高層。
一旁的咒術師低聲駁斥:「可是誰知道她以後會不會也受到什麼類似的刺激?那可是特級咒靈啊!」
當即就有人符合:「失控的代價太大了……那果然還是——」
「對。」
也就在此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走廊盡頭傳來,突兀地加入了這段對話,聽語氣是十分輕快,甚至還帶著點輕鬆的笑意:「你們所說的少女,將由咒術高專接收。」
咒術師們的交談戛然而已,他們不再前進,只是老老實實地原地站好,垂首肅立,幾乎同時做出了最恭敬的等候姿態。
走廊的盡頭處,一個背著光的男人正緩步靠近,他非常高,即便肩寬背闊,還是給人瘦削的錯覺,他穿著一身黑衣,用繃帶嚴嚴實實地遮住了自己的雙眼……但沒有咒術師會認為他的視野因此受限。
這個男人徑直穿過了他的同僚們,卻又沒有把注意力分給他們當中的任意一人,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揮了揮手——這裡可沒人能擔得起他的問候,也不知道這是做給誰看的。
只聽他懶散地宣佈道:「乙骨憂姬,從今天起就是我的學生了。」
*
乙骨憂姬坐在狹室內的椅子上,仍然是縮成一團的坐姿,只是換了一身白色的連衣裙。
那個把她逮捕的、自稱「咒術師」的女人似乎很滿意她的配合,在把她關入監獄后,還給她送來了一身乾淨的簇新衣裙,連包裝袋都沒有拆過。
她抬起頭看著高高的、沒入黑暗的天花板。
怨靈的監獄原來是這樣的……狹窄,貼滿了咒符,垂掛著注連繩。
里君在這裡確實會受到壓制,但這份壓制力也是有限的,一旦發生了里君抗拒的情況——憂姬看著椅子下的地面,那裡一把扭曲的水果刀。
在憂姬試圖用這把小刀傷害自己的時候,里君伸出手把它擰成了團。
與裝了四具骸骨的清潔櫃和教室相比,憂姬並不討厭這個狹窄的怨靈監獄,她也知道那群人想要殺死她,執行秘密死刑或者直接處決之類的……
但憂姬想,這沒什麼不好的。
里君是沒有過錯的,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在車禍后束縛了里君的靈魂,讓他沒有辦法釋懷成佛,為了他們幼年的約定而拘束在她的身邊,無法得到安寧和長眠。
也只有等到她死亡后,里君才能徹底得到解放吧?
只要接受了死刑,那所有人就都能得到自由,殺人的罪孽也能得到些許償還,家人會以為她是意外逝世……
憂姬覺得胸口一片沉悶,只好小口地喘息。
既然這就要與世永別,憂姬也不想再穿著沁滿血腥味的校服了,她索性換上了這件不大合身的裙子。
吊牌也沒摘,大概是個挺昂貴的牌子?
失去自由反而讓憂姬好受了一些,此時的她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在確定了短暫的未來后,那因為恐懼和痛苦而混亂的心靈反而安寧了下來。
憂姬感到了睏倦。
距離她殺死那四個人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人生的結局就在眼前,一直以來的困擾都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無盡的疲憊和放鬆。
憂姬縮在凳子上,雙手抱膝,以這種彆扭的姿勢,陷入了昏睡。
*
這是做夢了嗎?總不至於是那些咒術師的術式吧。
當意識從朦朧中脫離后,乙骨憂姬有些迷茫地看著周圍陌生的大廣間,除了做夢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解釋來。
死期將至竟然會做這種夢……也許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一般的寬慰了。
這間寬闊的廣間非常古樸,隱約能望見門外層層疊疊的拉門,打過蠟的木製地面光可鑒人,憂姬赤足站在冰涼的地面上,身上穿得還是那件尺碼偏大的白色長裙。
憂姬看向不遠處連接著屋舍的庭院,庭院里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但站在室內的她卻聽不到任何的林聲鳥鳴,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好安靜啊……
不,這都稱得上是死寂了。
「這裡是……」憂姬終於從怔愣中逐漸醒過神來,她下意識呼喚道,「里君,你在這裡嗎?」
沒有回應,無法感知,里君不在這個夢境里,憂姬隱約察覺到了一種與外界隔了一層膜的不適感,雖然足夠平和,但這個夢境卻讓她本能地感到了不舒服——
「小姑娘,你在呼喚你的斬魄刀嗎?」
溫柔的聲音突然憂姬身後響起,她心中一驚,猛地過轉身。
就在憂姬身後的不遠處,一位青年不知何時跪坐那裡桌案后,他面帶微笑,琥珀色的眼眸隱含笑意,正透過略顯沉重的黑框眼鏡望過來。
這青年有著深棕色的短髮,身上還穿著鄭重又傳統的黑色和服,桌面上的紙筆應該都是練習書法的文具,它們和這個青年的氣質非常契合……也包括這個廣間與庭院,他們都是一體的。
憂姬愣愣地看著這個夢境中的虛構人物,下意識問道:「很抱歉,但是你說的斬魄刀……是什麼?」
青年似乎沒想到憂姬會問出這個問題,他露出有些訝異的神情,但是仍然友好地看著她,十分耐心地解釋:「你現在會出現在我的夢境里,很有可能就是斬魄刀的能力體現——莫非你還是真央的院生嗎?那麼,我指的就是你剛接觸到的『淺打』。」
憂姬其實沒聽懂這人在說什麼,她有些局促地扯了扯過長的袖口:「可是這個夢境……不是我的嗎?」
「哈哈哈……並不是這樣的。」青年忍俊不禁地輕聲笑起來,隨後他溫聲道,「這裡確實是我的夢境,而且是在我構築完畢后,你才落進來的,因為我的能力有所觸及這方面,所以能肯定這一點。」
此時的憂姬當然想不到自己通過夢境鏈接上了另一個世界,她只以為這是自帶劇情的夢,於是本能地道歉:「對、對不起。」
「沒關係的,你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種能力吧,會出現什麼意外都不奇怪,我在真央的時候也曾錯漏百出。」
青年這麼溫和地寬慰,隨後又笑道:「這麼算起來我也算是你的前輩了,我是五番隊的四席、藍染惣右介……你的名字是?」
於是憂姬小聲道:「乙、乙骨憂姬。」
這個夢好真實啊……簡直就和那些角色扮演遊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