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兩碗大雞湯
「……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控制好里君,當他們的血液……和臟器掉出來的時候,我什麼都想不到,也動不了。」
憂姬垂著頭跪坐在桌后,她的敘述相當混亂,也沒有任何邏輯的梳理,完全就是情緒發泄的產物。
傾訴告一段落後,憂姬垂下頭,她的手中捧著一個矮胖的米黃陶瓷杯,暖和的溫度透過杯子傳遞到手中,杯子里是白膩甜稠的飲料——這是一種她從來沒喝過的東西,但它十分好喝。
真的十分神奇,臨死前的夢境竟然會出現這種超乎認知的東西,就好像……
憂姬又抬起頭,看著坐在她對面的男人。
黑衣的青年其實有著相當硬朗的五官線條,但質感沉重的黑框眼鏡卻阻隔了這一點,再加上他耐心柔和的神情,竟營造出「眉眼溫柔」的親切感來。
看不出具體的年齡,二十歲似乎太年輕,三十歲又似乎略年長,這是一個無法輕易定義的人……不論年齡,還是其他的方面。
憂姬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男性,她的特殊性讓她躲避著異性別的同類,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判斷的標準。
她與生俱來的、在里君逝世后愈發敏銳的感知卻又讓她更容易地「觸摸」著世界,而這種特質在某些時候會帶來勝過直覺的預感。
在與青年見過第一面后,憂姬就本能地覺得……這位自稱為「藍染惣右介」的男人,不應該帶著這幅眼鏡的。
這幅眼鏡,或者說還有別的什麼東西,讓他變得模糊不清了。
但不論如何這些都和憂姬沒有關係了,這只是死前最後的夢境而已,這個男人應該是她無意識中捏造出形象,就是那種潛意識的化身,比如代表著自我安撫、對死亡的恐懼、對「咒術師」的排斥……之類的。
也許還有一點想要躲避里君的念頭?
所以「藍染惣右介」是成年的男性,溫柔又耐心,相當俊美,卻又帶著和那些咒術師一樣冷漠的特質。
雖然不是走馬燈,但這也是最後的告別了,憂姬索性就順從了這位內心形象,在他的邀請下落座,然後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開始傾訴。
誰都好,夢境里的陌生人都無所謂,更何況是安靜的藍染呢?在他面前,憂姬不由自主地就產生了傾訴的慾望。
除了「藍染」外,憂姬沒有任何能夠傾訴的對象,里君聽不懂,親人不能說,沒有朋友,沒有戀人,只有她自己……
哪怕是自言自語,也很好啊。
期間藍染還憑空塞給她一杯熱飲,可以說是非常貼心,這更堅定了憂姬「果然是我的夢」的認知。
此時憂姬的敘述告了一段落,藍染微微皺著眉,輕聲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因為執念而亡靈纏身,想要保護身邊的人卻又造成了傷害,身負強大的力量而無人能夠理解……憂姬小姐,一定很辛苦吧?」
在聽了憂姬的傾訴后,藍染已經不再提出類似「真央」這種她聽不懂的辭彙了,他只是平和地表達著自己理解和安慰,沒有任何同情或厭惡。
這種態度讓憂姬更加放鬆,她緊握著瓷杯,低聲道:「我的存在束縛著里君,把他鎖在我的身邊,迫使他傷害著身邊的人,製造一次比一次危險的創傷,可是我只能在一旁看著一切發生,什麼都做不到,阻止不了里君,救不了無辜的人……我找不到,生存下去的自信。」
少女的聲音落下,寬廣的和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良久后,藍染惣右介才輕輕地嘆了口氣:「憂姬小姐的想法,實在是太溫柔,也太單純了。」
憂姬:「……咦?」
「咒術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咒靈是因為什麼而產生的?咒術師又是怎樣的一個群體呢?」
藍染溫聲道:「憂姬小姐,你對咒術界一無所知,你對你的『咒靈』也知之甚少,在這樣的情況下,把死亡作為贖罪的唯一方式,實在是……足夠善良,但不負責任。」
憂姬愣住了,她從沒有這麼想過。
「『里君』的強大應當是毋庸置疑的,而憂姬能承載這份力量,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天賦了,這是一種很少見的才能,不應該被浪費。」
藍染直視著她的雙眼,這麼溫柔地鼓勵:「既然已經有了死亡的覺悟,那麼也應該鼓起生存的勇氣,為什麼不去好好地了解咒術界呢?」
憂姬有些慌亂,下意識強調:「可是……我已經確定了要被執行秘密死刑了。」
「死刑的目的是懲戒,是杜絕與防範,絕不是浪費人才和資源。」藍染朝憂姬伸出手,掌心向上,「難道憂姬小姐犯了什麼罪大惡極的錯誤嗎,還是說憂姬小姐對『咒靈』的控制是徹底的失敗呢——確實有四人死於『里君』,但這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咒靈的控制和管理確實是沉重的責任,但這一切都需要那所謂的『咒術界』先做出解釋。」
「而且憂姬小姐,你對這個鮮活美麗的世界,難道沒有任何一絲留戀嗎?」
沒有留戀……怎麼可能呢。
這個世界是那麼美麗,寬廣的天地,多彩的生靈……
憂姬不想死,她的夢境誠實地映射出了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還有什麼別的道路嗎?只是比起死亡與禁閉,再次傷害無辜的人才是最令憂姬恐懼的事情……
她想要,找到活下去的自信。
正當憂姬想要這麼說的時候,她卻突然感到了周圍的環境逐漸震顫起來,那不是地震的那種震感,而是一種柔和的波動,就像是——就像是水波蕩漾。
就好像這個夢境是處於水面下的,而現在有東西落入水中,打破了夢的平靜。
藍染惣右介當然也察覺到了這變化,他抬起頭看了看黑沉的天頂,隨後對憂姬笑道:「看來並不是沒有時間限制的……」
「憂姬小姐,期待與你的再次相見。」
*
在關押咒靈與咒術師的狹室內,乙骨憂姬從睡夢中蘇醒,仍然是那副蜷縮在椅子上的睡姿,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只覺得渾身酸麻,四肢冰冷。
里君……里君還在的,藏在她的影子里。
果然是夢嗎,那個「藍染惣右介」,還有那一片死寂的大廣間,就和歷史書中的畫冊一樣……
憂姬垂下腦袋,烏黑的碎發落下,遮蔽了她的視野,她透過間隙看著灰白的地面,剛才掉下的小刀已經不在凳子邊了,是被收走了嗎——咦?
在視野的角落中,憂姬看到了一雙白色的皮鞋。
「你是在找這個嗎?」輕快的男聲從憂姬的頭上傳來,「這個小東西,看起來真是不妙啊——乙骨憂姬小姐。」
憂姬順著這雙皮鞋往上看去,緊接著就是純黑色的衣褲,以及一張蒙著繃帶、徹底遮住了上半張臉的面孔,繃帶之上就是有些凌亂的銀髮——這個的人不知何時出撿起了那把扭曲變形的水果刀,他非常高,大約都有一米九了。
而且很奇怪的,明明這個男人用繃帶遮住了雙眼的視線,但憂姬就是知道……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憂姬想,就和藍染一樣。
她無法從他身上感知到任何情緒,他好像和外界整個「隔開」了。
「那原本是把小刀……我想用它來自殺的,但是里君阻止了我。」憂姬輕聲解釋,隨後低聲問道,「你是誰?是處刑人嗎?」
男人鬆開手,扭曲的小刀自由落體掉到了地上,他驕傲地叉腰:「那麼,先自我介紹吧,我是五條悟,咒術高專一年級的班主任!」
憂姬一愣:「……咒、咒術高專,學校?」
「沒錯!我不是恐怖的處刑人哦,而是憂姬小姐接下來的老師!」這個自稱五條悟的男人這麼宣佈道,「總而言之!恭喜你憂姬小姐,你被咒術高專錄取了!」
憂姬下意識道:「被錄取了?可是我的死刑……」
「那已經不算數了,對你的判決已經轉變為死緩,也就是說——」五條悟豎起拇指,「憂姬小姐,你現在可以重新擁抱自由了!」
憂姬下意識地回想起藍染和她說的「死刑的目的」,她愣了愣,還是垂下了頭:「我……我不出去,我不想再傷害無辜的人了。」
「不要這麼消極嘛~今天我們就要去學校啦。」五條悟鼓勵道,「一個人躲起來會很寂寞的哦,而且只要學會了使用方式,你身上的力量說不定也能拯救很多人。」
救助別人嗎……用里君的力量……
憂姬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臂:「可是、可是我要是又不小心傷害到別人呢?」
「只要我在這裡,你身上的詛咒就會很乖。」五條悟輕聲笑起來,無比篤定道,「不會有任何意外,因為我是最強的!」
明明只是初次見面,但這個人說出口的話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安心,而且……要是能夠更好地了解里君,了解咒術界的話……
憂姬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宣誓一樣道:「我、我明白了!謝謝你……五條老師。」
「對,要的就是這種幹勁!」五條悟欣慰地連連點頭,「我還以為……也不是死腦筋嘛,那麼接下來——」
應該是去登記吧?像是藍染所說的那樣,給里君適當的束縛,或者給我增加限制……沒關係的,安撫里君,我可以做到的。
憂姬在心中小聲地安慰自己。
五條悟比了一個剪刀手:「我們去換一身新衣服吧!」
憂姬揪住了裙擺:「……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