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

勾魂

范無救與謝必安共事千年,莫說死後,就連生前都是一對摯友。

他熟悉謝必安,知曉這人無論生前身後,素來是冷淡內斂的秉性,悲歡自渡,喜怒難辨。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旁人總是看不出來。

可也正因他熟悉謝必安,方能聽出那一貫的清冷語調,似與往日不同,像在生氣。

謝必安因何生氣?

氣他有一場艷遇?

范無救覺得自己約莫是想多了。他心裡有鬼,對兄弟有非分之想,盼著對方亦是如此,才不自覺把謝必安往吃醋那方面揣測。可他到底尚有理智,知道謝必安不可能喜歡他,就算生氣也不會是生這種氣。

多半是這音樂太吵,酒精太刺鼻,人群太擁擠,香水太濃烈……這樁樁件件,都能讓喜安靜、愛乾淨的白無常感到不悅。

那麼問題回來了,謝必安來酒吧做什麼?有什麼要緊事讓他寧願忍受這樣的環境也得過來一趟。

范無救摸了摸鼻子,開口解釋:「你誤會了,我和他也就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下一步不就是露水姻緣?」謝必安語氣冷淡,涼薄到刻薄,頗有些口不擇言。但又因太過平靜,辨不清其中情緒。

范無救錯愕一瞬,皺眉道:「老白,你別開這種玩笑。」損友歸損友,他不希望這方面被謝必安拿來打趣。就像你心裡裝著一個人,對方卻要你和他人湊合,你也不會高興。

謝必安微怔,暗惱自己失言,平白暴露了自己的在意。

他來這一遭並無要緊事。

只是兩小時十二分鐘三十六秒不曾見到范無救,有些想他。

如此矯情的理由,斷然不能說出口。

他素來與范無救形影不離,知曉范無救也不愛去酒吧,今天突然去了,他難免好奇。謝必安獨自踟躕許久,還是決定過來看看,一來就遠遠瞧見范無救與一名異國美人談笑風生,末了對方上樓,都還盯著人家背影不放。

謝必安眉目當時就冷了。但他向來不熱絡,因而並不明顯。

天地可鑒,范無救只是在意維納斯竟能以美貌得到免單,對此感嘆世事不公。他除了對謝必安彎成蚊香,其餘各方面都是鋼鐵直男。

可惜謝必安也不知曉范無救這悶葫蘆里裝得什麼葯。他見了這一幕,心中酸澀鬱悶之餘,又生出輕微惶恐。

他忽然意識到,范無救也可能喜歡上別人。

他以為能與范無救以黑白無常之稱,在世人口中永遠姓名相連,已經算是很好的結局。可如果范無救心有所屬,要與他人在姻緣冊上姓名勾連呢?

屆時他能如何?

他無可奈何。

做兄弟的,唯有送上祝福。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不大願意祝福。

「那位是美神維納斯?」謝必安望向空無一人的樓梯,垂眼輕嘆,「確實名不虛傳。你我勾魂需用勾魂索,他靠臉便能攝魂奪魄了。」

范無救立即道:「他是客觀的美,你是主觀的美。我主觀覺得你美。」

無需勾魂索,便勾我心魂。

謝必安涼涼瞥他:「我知道我客觀上沒他好看,你閉嘴。」

范無救:「……」他不是這個意思。

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老白說這句話時,好像是有點開心的。

音樂又換了首更炸場的,全場沸騰,氣氛火熱,尖叫直穿雲霄,謝必安微不可查地皺了眉頭。

范無救見狀設了道隔音結界,嘈雜的人聲和音樂立即消失,不再折磨謝必安的耳朵。

「你還沒回答我,怎麼想到來這裡?你看你都受不了人聲鼎沸,來這兒不是找罪受?」范無救道。

真實原因謝必安當然是不會說的。他抿了抿唇,目光掠過群魔亂舞的酒吧,找到一個絕好的理由。

「他快死了。」謝必安淡淡道,「我來收他的魂。」

范無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瞧見一賊眉鼠眼的青年,頭頂散發著濃重的死氣。

他掏出生死簿一查,姓名李東強,卒於二零二四年六月十五,晚上九點二十四分,享年二十七。

現在是九點零四分。

李東強進這家酒吧,本意是想伺機對維納斯下手,誰知美神國色天香,被蠱惑的何止是他。李東強進來,就見美人如眾星捧月般,被一群高大男人團團圍住,大獻殷勤。他這個一米七出頭的身材,被擋在後頭,連根毛也看不到。

後來那群人又為了爭奪美人歸屬權大打出手,混亂中殃及到李東強,臉上挨了幾拳頭,壓根不知道被誰打的。他鼻青臉腫,自覺倒霉透頂,還收穫一個晴天霹靂。

他奶奶的,洋妞是個男的。

那模樣,那長發,還穿著裙子,告訴他是個男的?這年頭的男人都這麼變態?

全場唯一真直男李東強感到作嘔,主要他也一直沒看清維納斯正臉,光一個絕美背影和一雙雪白長腿就把他勾來。如今得知對方是個帶把的,他自己先萎了。

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

這酒吧一樓放眼望去,還是有不少美女。李東強搜尋著新目標,目光掃過環形沙發上那一排大長腿,眼睛登時就直了。

沙發上的美女各有千秋,美艷御姐,性感辣妹,清純甜妹,可愛萌妹……李東強直勾勾盯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

卡座上,妹子們也望著他吃吃笑。

「稀奇喲,這兒有個凡人闖進來了。」

「跟在剛才那位身後溜進來的吧?入口結界只能出不能進,進來要靠靈力才能撕開片刻,凡人可做不到。」

「這還用想?誒,人肉味兒聞著饞死我了。我們能把他叫過來么?」

「你悠著點,這裡可是閻王殿下的地界,兩位無常仙還在吧台那兒坐著呢,你敢造次?」

「唉,所以我就叫過來聞聞嘛……」

原本美神維納斯萬眾矚目,在場沒有哪位給李東強眼神。而今維納斯上樓了,這個全場唯一的人類就遭到不少不懷好意的目光。

須知來這地方的不是妖魔鬼怪就是各路神仙,後者是稀客,前者才是大多數。人類在許多妖怪的食譜上,不受覬覦是不可能的。

但本地的妖怪都懂規矩,凡是帶「煙落」二字的,都實為「閻羅」。要打要殺全得出去,誰都不能在閻王爺的地盤上放肆。不然別說人類,妖怪間也存在食物鏈。狐狸是吃兔子的,現在狐狸精卻和兔子精坐在同一個沙發上喝酒,可謂奇觀。

美艷御姐舔舔嘴唇:「行啊,把他叫過來玩玩兒。」

萌妹立刻對他招手:「那邊那個,你過來,我們姐妹請你喝酒。」

李東強一愣,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對,就是你。」

李東強樂了,感覺自己在做夢。他還沒去搭訕,這群美女先邀請他喝酒?難道今晚真的有艷遇?

他趕緊屁顛屁顛兒地跑過去,被一群姑娘拉著坐到沙發中間,個個爭著給他灌酒,實則借這由頭去貪婪地吸他身上的人味兒。

謝必安和范無救瞧見這一幕,誰也沒有要去阻止的意思。

她們不敢在閻王爺的地盤惹是生非,這點毋庸置疑。李東強就是死,也不會是死在這幾個妖精手裡。

至於是怎麼死的,他們並不關心。他們只需在生死簿寫好的時辰勾走亡魂,中途不會插手任何事。既不提前拯救,也不拖延半分。寫明是九點二十四死亡,就絕不會在九點二十三勾魂。

那頭李東強被鶯鶯燕燕環繞,樂不思蜀,酒也一杯接一杯下肚。煙落酒吧的酒含有少許靈力,凡人喝了不會有法力,卻能短暫看清妖怪的真面目。

李東強喝著喝著,正準備摸身旁美女的大腿,卻摸到一手毛。他醉眼一愣,突然看到一隻動物爪子遞來酒杯,一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從他肩頭探下來,登時清醒幾分。他僵著脖子轉頭,身邊的哪是萌妹,分明是一個碩大的兔頭。

再看這一屋子,頭生鹿角的,拖著蛇尾的,人腿變成蠍子腿的,就連那兩個凶神惡煞的保安都是牛頭馬面……

這哪是酒吧,簡直是個動物王國!一屋子就沒個正常人!

「妖怪啊啊啊啊啊啊!!!」李東強扯著嗓子尖叫,推開兩旁的妖精起身,慌不擇路地一路衝出去。途徑吧台時,倒是瞥見有兩名青年還是好端端的人模人樣,他已無暇顧及,只想趕緊逃離這光怪陸離的世界。

九點二十二分,李東強離開酒吧。

范無救喝完果汁,把空杯放吧台上:「走,老白,去上班。」

九點二十四分。

李東強茫然地站在雨中——或者用飄也行。雨一直未停,大雨還在嘩啦啦地下,可無不穿過他落到地面,再也打不到他身上。

他是怎麼了呢?

好像是喝了點酒,出現幻覺,竟看見一群妖怪,他驚慌失措地跑回車上,插好鑰匙想發動車子離開,然後,然後就……

被牆撞得變形的車裡,駕駛座上的男人緊閉雙眼,血流如注。

車裡的那個人是他。

李東強感到今天發生的事有點超乎想象,雨聲在他耳中變得越來越不真實,倒有陣陣鎖鏈聲由遠及近,愈發清晰。

夜色中,有二仙朝他走來,俱是寬袍大袖,頭戴高帽,區別不過一黑一白。黑官帽上書「天下太平」,白官帽上寫「一見生財」,手執鎖鏈,齊首並肩。

「犯法之人無救」、「酬謝神明必安」,這兩句對應的正是兩位無常仙。

八爺范無救、七爺謝必安,為勾魂使者,黑白無常是也。

待二仙走近,面容皆很年輕俊美,尤其是白衣那位,白得著實過分。李東強越瞧越覺得眼熟。這不就是剛才酒吧里最後還保持人樣的二位……

李東強恍神間,手腳已被套上鎖鏈,只聽白無常嘆道:「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

黑無常接:「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白無常又道:「我早嫌這身工作服難看,顏色不能改就罷了,款式還是五百年前的。」

黑無常說:「那我去跟閻王殿下提議設計個新款。」

李東強:「……」

人死後,對世界的認知又多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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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敲了閻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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