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顏如玉看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扶額。
這故事的開頭給他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這不是克O魯嗎?但是往下看去,便是一個沒滋沒味的獻祭結局。裡面極其詳細地描述了要怎麼將伊獻祭的過程,連帶他看了都有點反胃。
掙扎著把最後一點內容看完,顏如玉迫不及待把書丟回未來的位置上,腳不停地離開了這裡。
當他從昏暗的那排書架出來時,眨眼間顏竹就出現在他的面前。緊接著是塵客行,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在看到顏如玉的時候,明顯是稍稍放鬆了些。
「你剛才去哪裡了?」顏竹硬邦邦地問道。
顏如玉:「我隨便走走,剛剛是……」他指了指身後,剛想說是身後那排書架,可轉身一看,哪裡有什麼書架,不過是一堵牆。
顏如玉滿臉愕然,來回看了兩遍,大為不解。
「我方才,明明是從這裡出來的……」
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他們三人之後,淡淡地說道:「藏書閣有些地方有緣才能進去,如玉剛才應當是去了其中一處。」
這聲音熟悉又陌生,聽之,顏如玉立刻低下頭。
娘咧是親爹來了,他的臉色可還蒙著那奇奇怪怪的黑布呢!
「原來如此,多謝父親告知。」
顏輝這位仙尊一出現,塵客行和顏竹便沒聲了。
一位仙尊給予人的壓力非同尋常。
只聽得他平靜問道:「可遇到什麼危險?」看來這做爹的還是心胸寬闊見多識廣,並沒有對顏如玉這幅尊容說些什麼。
顏如玉老老實實地說道:「那地方有點昏暗,但是瞧起來與別的書架通道也並無差別,只不過有些看不清楚道路,摸著走了一段就又出來了。」
顏輝見他無事,便點頭讓他們離去。
待他們幾個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道上,一道黑影在顏輝面前跪下,他所說的話和顏如玉並無差別。
乃是第三層的藏書人。
顏輝揮手,他聽到顏如玉的話,便知道他進了哪裡,閃身也進了那地方。
這牡華天宗的藏書閣對顏輝來說完全是開放的。
他一步步走了過去,在顏如玉原先停留最久的地方站定,目光逡巡了片刻,最終落在一處擺放不大和諧的一排書上。
尋常書架上所有的書籍都應當是密集擺放,並無多餘空間。
可唯獨這一處有一本斜放著,佔滿了應該原本有兩本書的空隙。
顏輝的手在上面揮了一下。
無事發生。
他微蹙眉頭,又揮了一下。
還是無事發生。
他收回手,背在身後。
如果此處在半個時辰內真有什麼東西在的話,應該會顯露出那時候的虛影,可是他連施了兩次法術,都毫無發生。
如玉當真只是在此處迷路了半個時辰?
…
顏如玉直到爬上漆黑巨鳥,才鬆了口氣,無奈地同顏竹說道:「就算你以為我失蹤了,怎麼也不該驚動到父親啊。」
顏家人里,他最不會應付的便是顏輝了。
一直待他冷漠的龍丘靈都比他好相處。
顏輝其實對他不錯,但是顏如玉就總是有種莫名的感覺,最終歸結於他此生的父親與從前的老父親過於不同,讓人難以接受吧。
顏竹冷冰冰地說道:「我沒叫,是你消失后,父親便親自過來了。」
顏如玉詫異地看著顏竹,遲疑半晌說道:「那你這麼生氣作甚?」難不成是嫉妒父親對他的疼愛?那不能夠啊,顏輝待幾個有修仙天賦的孩子還是更好些的,沒看取名都和自己一樣是單字?
唯獨顏如玉是雙字。
顏竹不理他。
塵客行坐在他們前頭,打圓場說道:「顏竹也是擔心你,不過仙尊是有些發怒的。」他隱晦地說著,一個仙尊的怒意,是他們不能承受的。
顏如玉眼神的茫然不似作假。
一路無話,直到外門顏家,顏竹摔袖離開,顏如玉才發覺這回幼弟的生氣可不是能簡單了事的。
塵客行含笑說道:「不必記掛,只是小孩鬧脾氣,過些時日便好了。過兩日是新月,不知如玉可有空,與我一起出來賞月?」
顏如玉把他給敷衍走了。
賞個屁賞月,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可不想搞基。
他十分平靜地去換了衣服,吃了晚飯,沐浴,再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似乎今夜格外難以入眠,他直到夜半三更,才勉勉強強合眼。
眼一睜一閉,又到了熟悉昏暗的亂葬崗。
顏如玉這一回是直接出現在大佬的墓碑前,他也沒立刻起身,而是緩慢把自己團成球,抱在膝蓋上的胳膊極其用力,甚至能看得出扣住手指的痙攣。
「東西取到手了?」
一道冰涼的嗓音自他耳郭穿行而過,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顏如玉從玉鐲把東西取出來,懨懨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東西,大佬看看?」
虛影在顏如玉的面前幻化出來,取走了那塊方方正正的白石。
「是這東西。」
他低頭,看著悶悶不樂的顏如玉冷不丁笑了起來,聲音里噙滿了惡意。
「怎麼,總算髮現你父親待你,異常不薄?」
顏如玉抖了一下。
他對顏輝的印象並不深刻。
他是穿越……書的人,甫一出生就有記憶。所以他從最開始便感覺到了母親的憎惡冷漠與父親的殷切期盼。
外人以為龍丘靈是因為他無法修鍊才不喜,可是顏如玉知道不止如此。
所有孩童都需得是在七歲才能檢測出靈根,可龍丘靈卻是在一開始就……顏如玉思忖過為何,可他終究是重來一次的人,也不會過於糾結。
此一生能重來便已經幸福不已。
可顏輝則不同。
顏如玉極少與他見面,在小時候還草草有過幾次,待大了,最親密的那次,或許只有他差點被搶走那一回。顏如玉從前只以為他是勤於修鍊,所以才少露面。
畢竟身為仙尊,已經將要摸到最上層的境界,如何還會在凡塵俗世所謂親情上花費時間?
他這麼想,怕是顏竹也這麼想。
可今日……
顏如玉掙扎著,猶豫著,稍顯怯怯地說道:「大佬……」他抬頭,異常認真地看著身前的虛影,他的手指痙攣著,卻掐得更深,像要掐進肉骨里去。
「我身上,難不成有什麼地方不對?」
顏竹不是生氣。
他是在畏懼。
在藏書閣那一瞬,顏輝是真的動了殺意。
僅僅是因為他的身影消失了一小會。
顏如玉神色蒼白,他同樣感受到了血脈里點燃的怒火。
公孫諶居高臨下看著他,赤足踩在晦暗的地面上,腳踝若隱若現的青色血管讓人恍惚以為這當真是個活人。顏如玉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赤足挪了挪視線,彷彿能感覺到那幽冥般的視線在他身上逡巡,讓人如同被掐住了后脖頸那樣僵硬著。
「倒是不蠢。你身上有他下的禁制,所有往來對話他都會知曉。」
只是給出來的答案,讓顏如玉如墜冰窟。
他沉默了半晌,勉力站起身來,有些遲緩地抹了把臉,像是把面上的驚恐也一併擦掉。他這輩子的爹看起來不太正常,尤其是這等行為也他媽是個變態!
顏如玉靠著墓碑,低頭,瞧著有些可憐,那柔弱的脖頸讓人蠢蠢欲動,如同垂死的白鶴……公孫諶的眼神微眯,他怎麼又想起那漫天的白鶴?
在他初初涉世時,公孫諶這個名頭確實是與仙鶴相連。他若出現,便有無數仙鶴展翅,與他同行。其景宛如謫仙登台而去,常使人稱讚。
那是許久之前的事了。
公孫諶:「你覺得你這張臉,怎麼樣?」
他問得稀疏平常,顏如玉猶豫片刻覺得沒有陷阱,「長得還挺好看吧。」說自己好看像是在自賣自誇,但他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自己丑。
公孫諶:「我聽他們說,你是此間的第一美人?」
「他們在放……」顏如玉的粗鄙之言吞下一半,「一個男人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
公孫諶奇怪地看他一眼:「女子可英姿颯爽,男子自然可以為美。」
顏如玉面無表情,哦,還是一位具有超前意識的主角。
「大佬,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哪怕你說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接受了,給我個痛快吧。」顏如玉不想明天醒來的時候還要糾結這件事情。
公孫諶把玩著那枚白石,明明之前是他讓顏如玉去取的,可看他肆意把弄的模樣,又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上心,「你確實是要死了。」
顏如玉看著那白石輕巧往上一拋,墜下的時候,那枚白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他的腦門飛來。在將將融入他額頭的瞬間,白石裂開泄露出白蓮般躍動的火焰,冷白的煙火迅速被皮肉吞噬,附骨之疽在他的體內攀爬肆虐,疼得顏如玉的臉色都發白。
公孫諶森冷笑起來。
這一顆白石,從一開始就是為顏如玉準備的。
他猜得沒錯。
誕生在顏家,他怎麼可能只是個沒用的廢物?
顏輝嬌養了這麼多年,可不是閑著沒事幹。
顏如玉整個人摔落在墓碑前痛苦痙攣,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手腳四肢,處處痛,也處處在消融,他的骨,他的肉,他的魂魄,皆在白蓮火焰中灼燒。
他痛暈了過去。
公孫諶定定看著昏厥的人,蒼白的臉上泛著薄薄的汗,那脆弱無力的模樣就跟他本人留給別人的印象一模一樣。
他知道顏如玉已經得到了能不再入夢的法子。
雖然說有些痛苦,但修仙界其實有一種果子叫無眠果,只要吞下去,凡人這一生都睡不著。儘管會以折損一點點壽數為代價,但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顏如玉沒有這麼做。
他依舊默默入夢,默默在墓碑前窩著,默默思索如何完成他的任務。
公孫諶冷漠地看著顏如玉的脖子,昏暗的亂葬崗幾乎毫無光線,甚至看不清他臉上詭譎的暗影。
他勾起唇角。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徒生殺意,卻沒有真的動手。
從未有人在他的手中逃脫那麼多次。
然顏如玉總是活下來了。
可還得有人死。
藉由那正在顏如玉.體內灼燒的白蓮火焰,公孫諶輕易地在他的魂魄與身軀中打開了一道通道,順利地抵達了現世。
他從銀白巨棺中蘇醒,在夢境中溫養,只能以殘缺不全的魂魄現身,僅僅只能動用極其弱小的部分力量,但他漫步在牡華天宗的內府如同自家後花園般肆意。
「與日後倒是並無差別。」
公孫諶淡淡說道,寬大的白袍在空中獵獵飛舞,彷彿也被靈氣罡風所引動。
他感應了一下那微弱的聯繫,眨眼間瞬移出現在了仙門外客宿著的居所。他的手指微微一勾,便有一人愕然從打坐中被拖行出來,狠狠摔倒在他的面前。
公孫諶用腳尖踩了踩那人的臉,「你的眼光不錯,顏輝藏了那麼多年的隱秘,居然被你給挖出了少許。」塵客行在鞋底下掙扎,滿臉驚恐。
他完全失去自身的掌控,連一絲靈力都無法動用。
他從未有如此弱小之時。
公孫諶面不改色地踩爆了他的腦袋,給衣襟添了幾分血紅,蜿蜒的鮮血爬行出腥臭的味道。白袍下擺染紅了,正是赤焰。
他真是樂善好施。
「什麼人?」
毫無掩飾的爆裂聲與慘叫顯然吸引了仙門的巡邏弟子。他們在發現這慘劇的第一時間便捏碎了符咒,同時八人齊齊飛撲過去,八柄長劍布陣。
少頃,公孫諶滿足地碾碎所有人的神魂。
如詩如畫的仙境驟變,血沫橫飛,令人作嘔。
而下一瞬,他出現在牡華天宗的藏書閣前。
在顏如玉眼裡如同普通書樓那般的藏書閣,落在公孫諶的眼中,卻是佔地廣袤的龐大書海,這片書海已經存在了幾萬年之久,乃是牡華天宗最為要緊的根基之一。
是他派渴求不已的極大財富,知識永遠是最寶貴的!
公孫諶露出個詭異的笑容,慢慢地伸出手來。
一朵小白蓮嬌嫩地吐了出來。
那是真的小。
比不得巴掌大,卻在徐徐落下的瞬間,點燃了那澎湃不熄的書海。各層的藏書人將將睜開眼,便無聲無息被白蓮火焰吞沒了。
那火勢無邊無際,在灼燒著藏書閣的同時,也開始吞噬著靈氣。
當——
那一瞬,鐘聲響徹內府。
亘古悠遠的清濁古鐘應激而發,多少年,多少年牡華天宗從未響起如此催命的鐘聲。
七脈一掌八位仙尊幾乎是同時出現在書海的上空,甚至有兩位脈主本該在閉關!他們臉色鐵青,齊齊出手鎮壓,卻只能稍稍阻止那無邊無際的白焰,而不能完全熄滅。
「滅世白蓮,究竟是誰煉化了這異寶?」
一位白鬍子老道沉聲說道。
「如何止住這火勢才是要緊!」
「掌門……」
「掌門……」
幾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顏輝嚴肅地說道:「掌門,請甘露吧。」
此甘露,乃牡華天宗最古老的靈山石筍每隔一千年才有一滴的靈髓之最。就算是仙門有幾萬年的傳承,這甘露的存量卻沒有多少。
可要熄滅這席捲了浩瀚書海的白焰,唯獨此物能扛上一扛。
牡華天宗的掌門名為藍葉舟,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可他少說已有幾百的歲數了。只見他右手成爪,在身前虛空用力一抓,便活生生抓出了一隻純白玉瓶。
這玉瓶一出現,灼熱的溫度瞬間就平息了不少。
「顏輝,蓬立雲兩位脈主留下,其餘諸位,還請快快將今日作亂的妖人抓拿。」掌門藍葉舟的語氣不疾不徐,聽著很是冷靜平淡。
可熟知他的人卻已知他眼下正是勃然大怒。
…
當公孫諶回到外門顏家的宅院時,慣來素白的袍子沐滿了猩紅,拖曳的下擺在地上畫出幾道血紅,在跨進門檻的時候,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打了個響指。
偏院幾個正在打坐的侍從猛地炸開,黏黏糊糊的血漿糊滿了房間四周,幾乎尋不到完整的屍塊。
唔,但是公孫諶留下了那個做零嘴的。
後來的甜口做得不錯。
他拖著濕漉漉的紅袍,回到了顏如玉的床榻邊上。
顏如玉像是熬過了劇烈的痛苦,眉心的褶皺已經消失,正睡得香甜。
這或許是他最近這段時日睡得最安穩的時候了。
他的面色如玉,比之從前還要美麗。
血紅的手指在細嫩皮膚留下幾道印痕,公孫諶看著那紅色古怪地笑起來,然後闔身躺了下去,如同一道僵硬的屍體躺在了顏如玉的身旁。那身影漸漸虛化,緊接著化作一道虛影融入了顏如玉的身體。
此時,黎明破曉。
牡華天宗這個龐大的仙門有無數子弟,光是洞天都不知有成百上千個。儘管如此,每一個拜入內閣的弟子都會取一枚印記製作生牌。
此一夜,負責存放弟子生牌的命閣破碎的聲音自響起的那刻,就不曾停下。
…
顏如玉醒來的時候很是顛倒錯亂。
在他昏迷前最後的印象就是骨髓都要融化的劇烈痛苦,可一覺醒來卻身體輕盈,好像昨夜的事情全是幻影。他總感覺輕飄飄得過頭,好像動作一大就能飛起來似的。
他小心翼翼坐起身來,發覺這壓根不是他熟悉的地方,這就讓顏如玉大為不解。
他輕吸一口氣,掀開嶄新的被褥下了地,赤足走動了兩下,便對上推門進來的阿萍。
阿萍是負責他的侍從之一,可眼下她的臉色慘白,端著水盆搖搖欲墜。
顏如玉蹙眉,這不可能。
阿萍雖然修為低,可是築基期也不可能會握不住凡物。
「發生何事了?我們為何會出現在……」他打量了一圈這截然不同卻精緻奢靡的布置,吐出「內府」二字。
阿萍:「三少爺,昨夜仙門出了大事……」
她看了眼懵懂剛醒的少年,把聲音放得更低。
「咱院子,只剩下咱們兩個了。」
就連少爺的房間也被侵入了,只是不知道為何那妖人只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血痕,卻也足夠讓趕來的顏仙尊勃然大怒,立刻就派人把留在外門的三少爺與四少爺一併挪入內府。
眼下他們正在顏氏一脈的主峰碧落。
顏如玉倒抽了口氣,簡直難以置信牡華天宗這麼大一個仙門居然會被人襲擊至此!這可是這片大陸最為頂尖的仙門了,怎麼會有……
等下,這個場景有點熟悉。
顏如玉退了兩步在床榻坐下來,他依稀、大概、隱約記得公孫諶和牡華天宗確實……有那麼點仇怨。
好吧,不是一點,是很大點。
在小說中期搗毀了牡華天宗的人就是公孫諶。
靠,難道是大佬半夜不睡覺跑出去大殺特殺嗎?!
※※※※※※※※※※※※※※※※※※※※
預警過了,公孫諶不是什麼好人。不管哪個時間線都不……那麼算。
*
存稿發完了,明天和隔壁一起卡文(bush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