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捉)
翌日,過了中午時候,江晚芙正在船艙里,吃著桂花藕粉,藕粉是她們從蘇州帶來的,桂花則是晒乾了的,微甜軟糯。
吃過一碗,纖雲正在收拾碗筷,惠娘便撩了帘子進來了,福身後,道,「娘子準備一下吧,船家方才來說,再過個把時辰,便要到渡口了。」
江晚芙朝半開著的窗望出去,外頭是天江一線的畫面,遠處巍峨群山,一片綠意。她點點頭,起身去了艙房裡間。
菱枝纖雲很快取了嶄新的裙衫來,祖母喪期雖過了,可江晚芙不想也不適合穿得太鮮妍,便只選了件青綠色綉芙蓉枝對襟襦衫,配了素白綉芙蓉花裙邊的羅裙,羅裙輕軟,又因江邊風大,便在外頭罩了一件薄紗的素色披風。
這一身雖素,卻也襯得出一個雅字,更何況江晚芙長在蘇州,養出一身江南水鄉的甜潤靈氣,這一身一穿,往船艙里一站,把纖雲菱枝二人給看傻了。
菱枝圍著江晚芙轉了一圈,邊轉邊嘖嘖贊道,「娘子這一身真好看。」
其實也不能怪二人誇張,兩年前祖母過世,江晚芙便日日著喪服,人前人後一個樣子,一來她心甘情願為祖母守喪,二來也是怕家中繼母尋她錯處。
再者,兩年前,她便是生得美些,可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娘子,哪裡能瞧得出什麼顏色不顏色的。如今卻是猶如青澀的小桃乍紅,換下了那一身喪服,換了精緻的裙衫,身上那股輕靈,自然便顯出來了。
纖雲亦接過話,道,「娘子這一身配陸大郎君送的那支綠梅簪最好。奴婢去尋。」
江晚芙及笄的時候,衛國公府曾來人送過及笄禮,其中那綠梅簪便是以陸致的名義送的。
纖雲取了綠梅簪來,江晚芙也不忸怩,直接戴上了,然後便坐在船艙里,托腮望著外頭的江面。
菱枝見狀,笑嘻嘻道,「娘子可是在想表公子?」
江晚芙看她一眼,坐直了身子,道,「等到了國公府,便不能一口一個表公子了。陸家有好幾位公子,我都得喊表哥。厚此薄彼便不好了。」
雖然老國公夫人接她過府的緣由,大家心知肚明,可到底是娘子家,該矜持還是要矜持,縱使陸致是自己的未婚夫,但一日不定親,她便得待幾位表哥一般無二才行。
菱枝忙應下,「奴婢記住了。」
江晚芙見菱枝那副緊張模樣,反倒笑了,她唇上有顆圓圓小小的唇珠,笑起來的時候,便尤為明顯。她道,「離渡口還有些時辰,去泡壺姜米茶吧。」
一壺姜米茶喝了大半,船終於到了渡口了。
船艙微微一震,惠娘便推門進來,道,「娘子,船到岸了。」說著,壓低了聲,走上前來,道,「方才國公府的人說,看見陸家的馬車了。怕是陸家派人來接您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陸大郎君。」
江晚芙輕輕點頭,她緊張了一路,此時到了跟前了,反倒丁點不緊張了,只笑了笑,道,「是不是都無妨,遲早要見的,不急在這一時。」
說罷,對著鏡子整理了會兒,見沒什麼失禮的地方,便戴上輕紗帷帽,出了船艙,踏上了甲板。
江上風大,今日尤甚,裹挾著濕氣的江風迎面而來,卷得帷帽上的輕紗朝兩側散開,濕漉漉的江風,吹得江晚芙那頭如同綢緞般黑亮的長發,朝後揚起。
帷幕被吹開之時,她恰好微微低頭,抬手去拂鬢角碎發。
從側面望過去,色若芙蓉,肌膚雪白,眉如遠黛,唇似桃李,骨肉亭亭,端的是弱柳扶風之姿,像畫中走出的人一般。
便連見慣美人的陸致,都有一瞬的怔愣,不過他很快回神,抵唇咳嗽了一聲,從僕從手中接過油紙傘,迎上前去。
陸致還未走近,江晚芙已經猜出他的身份了,略遲疑了會兒,到底是站定了,等著陸致過來接她。
待陸致走到跟前,他手中那柄油紙傘,便到了江晚芙的的頭頂,微微傾斜,替她擋住了來自江面的狂風。
江晚芙福身見禮,抬臉看向替她撐傘的陸致,還是開口確認了一遍,「大表哥?」
陸致溫和有禮頷首,溫和的目光落在江晚芙的面頰上,溫聲道,「江表妹,是我。江上風大,先去避風處。」
江晚芙自然頷首應下,二人下了甲板,離了江邊一段距離,那風便倏地弱了下來。
陸致收了傘,側身將傘遞給僕從,江晚芙此時才認真打量了陸致的模樣。
他是很溫文爾雅的相貌,穿一身雲白圓領錦袍,銀絲綉竹,雅緻脫俗。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舉手投足之間,自帶一股書香氣息,加之他神色溫和,說話極斯文,眉眼蘊笑,給人一種很好親近的感覺。
倒是,和江晚芙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陸致很快轉過身來,江晚芙適時微微垂了眼,她本就生得乖,不開口便乖,開口了便是軟,眉眼乾淨,氣質純然。
陸致是知道自己在蘇州有個未婚妻的,雖還未正式定親,可兩家長輩卻是約定好的。他一貫只知有這樣一個人,卻從未有什麼真切的感覺,直到今日見面,先前那些模糊的念頭,才陡然真切起來。
面前站著的這個小娘子,就是他未來的妻子。
陸致心裡竟生出點不自在來,這同他以往的坦蕩,實在有些不同,叫他一時都分辨不出來。
江晚芙卻是抬了臉,望著陸致,輕聲喚了陸致一句,「大表哥……」
陸致回過神,斂住心裡那點不自在,「江表妹,怎麼了?」
江晚芙抿抿唇,仰臉道,「有件事,我想麻煩表哥。」
陸致聞言就道,「有什麼事,表妹說便是。」
江晚芙道,「因我要來京城做客的緣故,母親憂我少不經事,特意將身邊得用的嬤嬤,賜於我使喚,想著一路上也好照拂於我。豈料那嬤嬤心思不純,人前恭敬,人後卻趁下人不備,偷盜我房中財物,幸而身邊人警醒,抓了個人贓並獲。母親原是一番好心,卻被這刁奴敗了名聲,但長者所賜,我一介晚輩,並不好處置,便想著將人送回蘇州,好叫母親親自處置。但……」
說到此,江晚芙頓了頓,露出些為難神色,道,「但我身邊,除了一名管事,能調遣的,只余幾個粗使婆子,跑腿尚可,這樣遠的路,卻怕路上出了紕漏。所以我想,能否同大表哥借兩個人,押送這婆子去蘇州?」
陸致聞言微微蹙眉,原以為用著陸家的旗,江晚芙這一路定然是平安無虞的,卻不料還出了這樣的事。他聲音微冷,自然點頭道,「竟有這等欺主的刁奴。表妹不必憂心,我這就命人送這刁奴去蘇州。」
說罷,同身旁僕從道,「常輝,你去蘇州跑一趟。務必將這婆子的惡行,一字不差稟告江姑父。」
那個叫「常輝」的僕從應下,拱了拱手,便退開了。
陸致回頭,又道,「江表妹放心,我這僕從一貫做事穩妥,定然不負所托。」
江晚芙見陸致這樣輕易答應,自然很是感激。自從決定要動曾嬤嬤,江晚芙便想好了之後的每一步。
她要借陸致之手,押曾嬤嬤回蘇州。
繼母如何處置曾嬤嬤還在其次,她最主要的目的,是讓繼母有所忌憚,不敢對阿弟下手。
無論她和陸致的婚事成不成,至少在婚事徹底告吹之前,繼母絕不敢輕易下手。
國公府,對於區區一個六品通判而言,絕對是龐然大物一樣的存在,撼動不得,甚至是生不出撼動的心思。
江晚芙知道自己其實是算計了陸致,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什麼法子,只再一次福身行了個禮,真情實意道了謝,道,「阿芙謝過大表哥。」
陸致一臉溫和道,「表妹不必多禮。」
二人沒說幾句話,便有僕從過來,說已經套好馬車。
因男女之防的緣故,江晚芙和陸致並沒有同乘,江晚芙帶著惠娘幾個上了馬車,陸致則騎了馬。
京師比起蘇州,熱鬧很多,街上行人往來如織,有穿錦戴綢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江晚芙坐在馬車裡,惠娘打量了一圈馬車,禁不住低聲道,「都說國公府富貴,竟連這馬車裡的案幾,都用的上乘的金絲楠木。」
江晚芙順著惠娘的視線,掃了眼那金絲楠木製的案幾,和上頭擺著的玲瓏白瓷蓮邊茶具,並未作聲。
國公府自然是潑天的富貴,她雖是一介女兒家,不知朝中大事,但先前在蘇州之時,卻也有所耳聞。如今的衛國公陸勤,鎮守九邊重鎮,是軍權在握的大都督,當年連公主都要下嫁,如何會不顯赫?
一路順暢,連進城都沒遭什麼盤問,守城的將士一聽是國公府上的,二話不說便叫開了城門。
半個時辰左右,馬車就停下了。惠娘提著裙擺跳下馬車,在外頭道,「娘子,到了。」
江晚芙提著羅裙,被菱枝和纖雲兩個扶著,踩著紅木矮凳下了馬車,腳落地后,才抬眼看向國公府的大門。
一扇丹漆朱紅大門,匾額上衛國公府四個大字用金粉描成,門上掛了兩個沉沉的金漆虎形獸面銅環,門口台階是用整塊的泰山石做的,足有五階,襯得府邸高而威嚴,聳立之姿。地磚齊整,一塵不染,一左一右坐立著兩隻石獅子,高門大戶的威嚴貴氣,撲面而來。
像衛國公府這樣的府邸,正門常年都是不用的,只有極重要的場合時,才會打開,一年都開不了幾次。
此時自然也是緊閉著的。
倒是側門,早有門房見著府上郎君回來了,殷勤將門打開了。
陸致將韁繩丟給僕從,朝江晚芙走去,溫和道,「江表妹,進府吧。」
江晚芙微微頷首,一行人經側門進了府邸,裡邊和外頭比,竟絲毫不遜色,經過石雕灑金描紋照壁,邁過垂花門,又走了一段不短的曲廊,才算是真正入了國公府的府邸了。
陸致引路,邊側首同江晚芙說話,「祖母知道江表妹今日來,特意命我去接——」
話說到一半,卻見一藍褂小廝氣喘吁吁跑來,一臉急色,顧不得規矩,匆忙道,「大爺,世子出事了,老夫人讓您即刻去立雪堂!」
陸致一怔,忙追問,「二弟怎麼了?他今早不是隨父親同去宣同了?!」
小廝:「行軍路上,世子突然暈厥,人事不醒,連老夫人去宮中求來的御醫都束手無策。您快別耽擱了!」
陸致一聽這話,下意識要朝立雪堂去,邁出一步,才想到江晚芙,匆匆回過頭來。
江晚芙見陸致為難看著自己,當即體貼道,「大表哥不必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陸致到底干不出把人丟下不管的事,遲疑一瞬,立即道,「江表妹,事急從權,煩請你隨我一起去立雪堂。」
江晚芙聽得一愣,見陸致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心知眼下再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當即點頭應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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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吧,還有一更!
手握10章存稿的我有種土大款的氣質,好了,接下來要省著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