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江晚芙提起裙邊,匆匆隨陸致朝里走去,走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樣子,入了一扇月門,上頭金描「立雪堂」三個字,龍飛鳳舞。
江晚芙匆匆看了一眼,便邁了進去,很快便到了立雪堂的正房。
室內寬廣明亮,斜側一扇六角格窗,日光透過那窗格傳進來,落在屋內。
江晚芙草草掃過陸家眾人,然後視線便不由自主被床幔內那一雙手吸引過去。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手,骨肉勻亭,十指修長,既不過分蒼白纖細,也不過於粗糙黝黑,好看得恰到好處。
小廝一聲「大爺來了」,床榻邊眾人齊齊回頭看過來。
陸老夫人只匆匆瞥了一眼孫兒身側站著的陌生娘子,顧不得上理會,立即發話,「大郎,你快過來!」
陸致急忙上前,陸老夫人雙手合掌,恭恭敬敬朝一旁立著的白須道士道,「玄陽真人,勞您再試一次!」
玄陽真人抬眼,直直看了眼陸致,微微頷首,「好。那就請這位郎君握住世子的手,如平日那般叫他即可。」
陸致此時才明白過來,家裡這是尋了道士來替二弟叫魂了。雖覺得此法未必有用,可陸老太太態度十分強硬,他也只得按著那玄陽道士的囑咐,握住二弟的手,一邊喊,「二弟、二弟、你快醒醒,我是大哥啊……二弟、二弟……」
玄陽道長則凝神念起了經文。
幾聲下來,床榻上的人依舊毫無動靜,沒有蘇醒的徵兆,緊張的氣氛頓時凝滯。
江晚芙甚至隱隱感覺,床榻上的人若是不醒,於這滿屋子的人而言,不啻於天塌地陷。方才傳話小廝說,世子出事了,那這床上躺著的人,應該便是國公府那位嫡出的二郎君,衛國公和永嘉長公主唯一的兒子,當今陛下的親外甥。
論起來,江晚芙還要喚他一句二表哥。
還這樣年輕呢……
江晚芙不知怎麼的,也跟著有些不是滋味,那玄陽道長卻是忽然停了念經的聲音,抬頭看了過來,虛渺眼神彷彿在看她,又彷彿是在看她身後。
「這位娘子是?」玄陽道長忽的開口問道。
陸家眾人都應聲看過來,方才沒顧得上看江晚芙,或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的,此時才下意識細細打量她。
只見那小娘子青衫白裙,面容恬靜,一雙眼尤其生得妙,彷彿會說話般,只那麼靜靜地瞧著你,不言不語,就好似說了千言萬語一般。
陸致見眾人盯著江晚芙看,忙上前一步,道,「祖母、諸位嬸嬸,這是蘇州府來做客的江表妹。」
經陸致這樣一提醒,陸老太太才想起來這一出,可眼下什麼事都比不上她的寶貝孫兒,別說只是個生得好看些的小娘子,便是仙女降世,她也沒精力多看一眼。但玄陽道長發問,陸老夫人當然不敢怠慢,忙看向玄陽道長,「道長,您的意思是……?」
玄陽道長卻是話鋒一轉,不慌不亂道,「讓這位娘子試一試吧。」
「這……」陸老夫人遲疑一瞬,連她這嫡親的祖母都叫不回孫兒的魂,這同孫兒素未謀面的江氏女,如何能叫得回?
玄陽道長似是看出陸老夫人的遲疑,道,「姑且一試罷了。」
陸老夫人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孫兒,終是鬆了口,「那便……那便試一試……」
「祖母——」陸致見祖母應允,心裡一急,忙開口想替江表妹說話。陸老夫人只是回頭看他一眼,定聲道,「我心裡有數。」
說罷,再望向面前的貌美小娘子,陸老夫人道,「孩子,你過來。」
江晚芙稀里糊塗,直到被面前通身氣派的老太太喚到跟前,問了名姓,才忙答了話。
「好孩子,你也瞧見眼下的情形了。你二表哥忽的人事不省,滿城的大夫都束手無措,如今也唯有叫魂這一個法子了。你若是不願意,我也絕不逼你。你若是肯,如若二郎醒了,我衛國公府上下必定記你這一份恩情;若是不成,我老婆子一人扛著,絕不叫旁人牽扯你半分。你可願意?」
陸老太太幾句話,將利弊權衡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敞敞亮亮擺在江晚芙面前。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不該牽扯到這事中來,若是二表哥醒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二表哥沒醒,只怕連她也要被遷怒。可這個時候,眾目睽睽之下,開口的這道長又德高望重,便是她不想,也唯有答應下來。
更何況,她其實是想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試一試,但此時的她,並不明白自己這莫名的念頭來源於何處。
只是想著,衛國公府一族鎮守邊關,戎馬生涯,保大梁子民安寧,一系血脈若是斷於此,實在叫人惋惜。
更何況,自己還叫他一聲二表哥呢……
江晚芙抿抿唇,頷首道,「老夫人,我願意試一試。」
陸老夫人雖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死馬當活馬醫,可眼下見江晚芙一個小娘子竟有這般魄力,隱隱約約竟又生出一絲期待來,她點點頭,握住江晚芙的手,道,「好,好孩子。」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一次是玄陽道長指定的緣故,江晚芙還未走近,床榻四周的陸家眾人都不由自主退開了些。
江晚芙頂著眾人的目光,只覺後背都是沉沉的壓力,她走到床榻邊,此時才看清了二表哥的模樣。
榻上卧著的人,雙目緊闔,衣襟雪白,金線綉邊,薄唇顯出幾分薄情,濃眉又顯出些許凌厲,。他的五官生得極端朗,鼻樑挺直,眉骨輪廓比尋常人深一些,面色白皙,下頜輪廓流暢,幾乎挑不出半點瑕疵的長相,如那雨中的白釉瓷器般。
江晚芙微微一怔,感覺自己彷彿在哪裡見過這般模樣的人一樣。但好似,自己見過的那個,比現在的這個二表哥,要年長些。
微微晃神,江晚芙回過神來,甩開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不知該做什麼,有些無措回頭看了眼。
玄陽道長捋了捋鬍鬚,指點道,「隔著帕子,輕觸手指即可。」
江晚芙忙從袖中取了綢帕,將薄薄的綢帕搭在二表哥的手上,男子的手再好看修長,也是男子的手,比江晚芙的手寬大了許多,她的手擺在一旁,足足小了一圈,肌膚亦細膩白皙許多,指甲猶如酒醉芙蓉,瀲灧的紅。
陸老太太守在一旁,和聲對江晚芙道,「二郎單名一個則字,好孩子,你喊陸則,亦或是喚二表哥,都行。」
陸則……
江晚芙在舌尖念了一遍這名字,將手輕輕搭在陸則的手指上,隔著綢帕,總歸還是和肌膚相親不一樣的,救人為重,江晚芙倒沒生出什麼小娘子的羞赧心思,很快朝床榻上的人,開了口,一聲聲喚他。
「陸則……二表哥……」
她怕陸則壓根不認識她這個表妹,便每一句「二表哥」之前,都加上陸則二字。
「陸則……二表哥……」
「陸——」江晚芙第三聲「陸則」還沒喊全,忽的感覺她搭著的那隻手,輕輕顫了一下。正猶豫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時,那手忽的用了力,握成了拳。
念經聲還在繼續,看到這一幕的陸家眾人,都露出驚喜的神色,齊齊屏住呼吸,陸老夫人更雙眼放亮。
江晚芙的手忙追上去,帕子已經因為陸則方才的動作,滑落下來,她也顧不上去撿那帕子,將指尖輕輕落在陸則的手背上,又接連不停地喚他。
「陸則……二表哥……」
正房之內,眾人恨不得屏住呼吸,除去江晚芙那一聲聲二表哥,和玄陽道長的念經聲,再無其它聲響。
濃得發苦的藥味里,室內不知何時暗了下來,風起,吹散屋內的藥味,下一刻,疾風驟雨,大雨傾盆而下。
庭中高大蒼翠的梧桐樹,都被拍打得落了一地的青蔥綠葉。
一聲雷響,電閃雷鳴之間,下人匆匆點起的鎏金銅燈被傳到床榻前。
就在這時,陸則醒了。
他睫羽微微一顫,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動,繼而便慢慢睜開了眼。
一瞬的混沌過後,陸則便立即恢復了神志。那雙眸子漆黑如墨,驀地看向床榻邊的眾人。離他最近的,自然是江晚芙。
江晚芙被看得心頭一懼,下意識縮回了手。
陸老夫人全然沒察覺到江晚芙的反應,只驚喜盯著醒來的孫兒,一疊聲問,「二郎,二郎醒了!鄭院判,快請鄭院判來瞧瞧!」
話說罷,原先湧上來的陸家眾人都退開了,太醫院的鄭院判匆匆上前。仔仔細細替陸則診脈,又察看他的後腦、眼下等,過了好一會兒,心下大大鬆了口氣,朝陸老夫人拱手道,「老國公夫人,世子無礙了。」
陸家眾人聞言,全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二房夫人庄氏負責府中中饋,見狀忙朝親自送鄭院判出去,鄭院判雖是宮中派來的,可席敬自然是少不得的。
「鄭院判,此番叫您費心了……」
鄭院判在旁人家裡興許還拿喬,在這衛國公府中,卻不敢稱大,只道,「二夫人太客氣了,下官也是奉陛下之命,職責所在,不敢居功。世子無礙,下官還要入宮回稟陛下,就不耽擱了。」
庄氏當然不會讓他空手走,朝身邊嬤嬤使了個眼色,嬤嬤便追了出去,道,「鄭院判,奴婢送您……」
庄氏送走鄭院判,正房內,陸老夫人環顧四周,發話道,「今日亂糟糟的,你們都各自回去吧。」見庄氏回來,又道,「快派人速去玄妙觀傳話。如今雨大,恐下山路上濕滑,請公主雨停了再回。」
陸則的母親,永嘉長公主送夫婿嫡子出門后,便親去南山玄妙女觀替父子二人祈福去了,這是她多年的習慣。
方才眼看著陸則要不好了,陸老夫人不敢耽擱,發了話,派人去玄妙觀請公主回府。只是玄妙觀位於南山之上,永嘉長公主一時還趕不過來,故而還未曾露面。
庄氏立刻點頭道,「母親放心,兒媳已經派人去了。」
陸老夫人點頭,又親自要留那玄陽道長,不顧身份,恭恭敬敬一拜,道,「道長救了我孫兒性命,受我老婆子一拜。不知道長下榻何處,若是方便的話,便在府里歇歇腳。」
說著,看向一旁的庶長孫陸致,道,「大郎,快快請道長去廂房——」
玄陽道長聞言搖頭,「老夫人好意,貧道心領了。我遊歷四方,居無定所,今日原是偶然遇著此事,也是世子命不該絕。貧道還要出城,就先告辭了。不必相送。」
說罷,悠悠朝幾人一頷首,也不要人送,徑直顧自己出去了。
陸老夫人原想著,這玄陽道長這般厲害,結個善緣總是好的。豈料玄陽道長走的這般洒脫,但他走得越快,越是襯得他同那些沽名釣譽的假道士不同,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不拘小節,視金玉如俗物。
「這玄陽真人當真是世外高人啊……」陸老夫人忍不住感慨,過後,才瞧見還站在原處的江晚芙,面色柔和下來,朝她伸出手,道,「好孩子,過來。」
江晚芙正覺有些不自在,聞言忙走上前去,抿唇露出個乖順的笑,應道,「老夫人。」
陸老夫人握住江晚芙的手,細細打量她的眉眼,水眸明潤,面相討喜。只覺得越看越是順眼,越看越是喜歡。
一旁庄氏瞧婆母這個神色,分明是喜歡這蘇州府來的小娘子,含笑道,「聽說江南水鄉養人,眼下一瞧芙丫頭,才曉得這句話果真不假。真就是水靈靈的……」
江晚芙被誇得有些羞赧,耳後微微一紅。
陸則靠坐在榻上,雖靠坐著,卻腰背挺直,他骨相極佳,如松如竹,一身雪白單衣都襯得他清貴俊美。
他視線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陌生的小娘子。
方才他睜開眼,第一個映入眼帘的,便是這張美人面,柳眉微蹙,細密長翹的睫毛,鎏金銅燈在她面頰左側,斜高處傾斜下的光,照得她肌膚如白瓷般通透細膩,紅唇雪肌,清麗姣好。
二嬸雖一貫說話喜「投祖母所好」,這回說的話,倒是不無道理。
陸則淡淡移開視線。
的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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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則:我媳婦兒的確好看。
某親媽:不好意思,闢謠一下,目前是你哥媳婦兒,準確的說,是你准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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