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住
桑韞身子緊繃,不得不正臉對著他。
扇骨微涼,貼在肌膚上,激起一陣毛栗。
雙頰交叉而猙獰的傷口頓時暴露在眾人面前。
四周緊跟著響起一陣吸氣聲。
桑韞攥緊手心,對上男人的視線,眼神平靜又隱忍。
她在看沐宸。
這個男人的眼睛比常人要黑,落在她身上又深又沉。
他有著能夠媲美原主毀容前的容貌,瑩潤如玉,欺霜賽雪,眼尾微微上挑,透著幾分漫不經心,不經意間又似能曳出一抹鋒銳寒芒。
他穿著一身華貴紫袍,袖口處金線繁複,在火光照耀下泛著金光。
突然間,桑韞眼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修長英挺的身材,無悲無喜的神情,似乎就那麼靜靜站著,頭頂蒼穹、身後酒肆,也已經成為他的背景。
宛若神祗,天之驕子!
這樣的人,理應足不沾塵地站在大千繁華世界的最高點,享受世人的仰望,又怎麼會來到這處貧瘠的北境,沾染這濁世煙火味兒?
桑韞在觀察沐宸的時候,對方也在審視著她。
這張臉的左右臉頰被利器劃過,刀傷爬滿整張臉,醜陋而猙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而且,傷口也沒得到及時處理,皮肉潰爛泛紅,隱約流膿。
他早年上過戰場,這樣的傷自然嚇不到他,真正讓他感到驚奇的是那雙眼睛。
沉而平靜,隱忍克制。
白玉摺扇到底還是拿開。
卻頗廢了些時間。
桑韞低下頭,暗暗鬆口氣。
既然靖王不認得這張臉,她也算是暫時安全了。
「王爺……」
路琰拍拍額頭,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
「走吧。」
低沉動聽的嗓音響在耳畔。
路琰看看桑韞,又竄到沐宸身旁,問道:「王爺,可有哪裡不妥?」
「找聶同給她看看。」沐宸神色淡淡,「另外,再去查查她的背景。」
路琰啊了一聲,「王爺,您該不會懷疑,她就是……就是桑大小姐吧?那張臉,怎麼都跟楚京國色沾不上邊啊!」
「你覺得她是什麼樣的人?」
「行俠仗義的江湖俠女?」
「你有見過,俠女手上肌膚光滑細膩,毫無繭子的?」
路琰神色一肅,竟無言以對。
「再者,她一介流民,憑這功勞,就能從靖王府獲取更多好處。為何要推給別人?」
路琰雙眼睜得圓圓的,立即分析說:「要麼她本就是高風亮節之輩,要麼就是不想與靖王府扯上關係,更具體些,極有可能不想在您面前露臉。」
他一拍腦袋,連忙道:「屬下知道了。這就立即去查!」
「嗯。」
沐宸回頭,看了眼那道纖瘦筆直的身影,神色莫測。
……
桑韞站在原地,看著那兩道身影逐漸走遠,心裡驀地沉甸甸的。
儘管沐宸沒認出她,但她總有一股不安的感覺。
心中藏著隱秘,卻時刻擔心會被揭穿,往後估計都要處於擔驚受怕之中。
郁遙腳步輕快地走到她的身邊,拱手道:「木姑娘,你可還好?」
桑韞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直到把他盯得渾身不對勁兒,才問:「靖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郁遙左右看看,做賊似的說道:「我實話告訴你,靖王是因為你才來的。」
「我?」桑韞心裡頓時有個不好的預感,「你跟他說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郁遙雙掌對擊,驚訝道,「木姑娘,你可真是太聰明了!我把你抓人的事告訴王爺,他對你很好奇,就過來看看。」
果然是這樣!
桑韞一臉的生無可戀。
郁遙茫然道:「木姑娘,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沒有。」
只是突然間感覺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郁遙歪頭思考了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為第一次見到王爺,被王爺的絕代風華折服了。沒關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比你還震驚。從那之後,他就成了我最崇拜的人!」
桑韞:「……」
耳邊這位靖王的小迷弟還在嘮叨著,桑韞突然舉起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上,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郁遙眨眨眼,「什……什麼問題?」
「你家的生意不是你做主的吧?」
「不……不是啊……」
「兄弟,趁早去干別的吧!」
蠢得沒救了!
哪個精明的生意人,會把送到手的功勞給推出去的?
這樣的人做生意,十有八九會賠本吧?
桑韞心煩意亂地擺擺手,跟著眾人去了官府提供的流民營。
那是坐落在山下的幾排茅草屋,連著田埂,田間無作物,視野還算開闊。
乍一看,有點像前世老家的布局。
桑韞神色平靜地掃視四周,隨眾人去核對名冊。
蒼城顯然不是第一次接收流民,無論是名冊登記,還是居所安排,一切都進行得有條有理。
流民中有男有女,官府便將茅草屋分出兩個區域,左邊供女子和小孩居住,右邊的則給男子。兩排屋子中間用籬笆隔開,雖距離不遠,但四周都有巡邏的官兵,也不擔心會出事。
桑韞被分到的是四人間,一對母女,還有一個家道中落的富家女。
劉三娘是個逃難寡婦,帶著個七歲的小女兒,名叫小幺。
母女倆本來家住酈城,但近段日子北戎頻頻叩邊,酈城作為楚國和北戎邊界上的城池,不可避免地遭受到很大的衝擊。
又聽說蒼城正敞開城門接收各地流民,母女倆不得不背井離鄉,另覓生計。
富家女叫顏霏,也是酈城人,祖上經商家底豐厚,族人多而複雜。
自從父母親離世后,顏霏由備受寵愛風光無限的長房獨女,淪落成人人可欺的孤女,屬於她的家產被叔嬸侵吞,甚至不給她留一個容身之處。
於是,顏霏索性拋棄富家女的身份,混入流民中,來蒼城謀求生路。
劉三娘對此十分震驚,甚至還安慰起顏霏。
誰想到,顏霏扯了扯嘴角,眸光里劃過一抹暗芒,道:「三娘不必安慰我。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弱肉強食是亘古不變的真理。我護不住父母留下的東西,只能怪我沒有本事。但將來就不一定了。」
這一番話,引得桑韞對她刮目相看。
要知道,身處逆境之中,尚且不怨天尤人,已經是十分了不起了。
顏霏有這份堅韌的心性,將來再回酈城奪回屬於她的東西,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又問起桑韞,她只說了句「無父無母」,便不再多言。
其他兩人見狀,知道她不願多提起,識趣地沒有再問下去。
桑韞躺在木板床上,手枕著腦袋,一動不動。
其實,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相反,前世她擁有很多妹妹,還有一個被當成寶的弟弟。
那是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她和眾多給妹妹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弟弟鋪路。
其中,也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導致她忍無可忍,直接報名當了兵。
後來,她成為一名邊防軍,常年累月地駐守在北國邊疆。
一直到死,她都沒有再回家。
或許,父母聽聞她的死訊后,也只會感慨家裡少了個能夠幫襯弟弟的人吧?
正想著,顏霏突然推開房門走進來,對她說:「有人找你。」
桑韞立即坐起來,詫異道:「找我?」
「對。」
「誰?」
「你自己出去看。」
顏霏的神態不是很好,細看還有些埋怨。
只是,桑韞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留意到她的不對勁兒。
穿越至今,她基本不認識什麼人,一聽到有人找,下意識就懷疑身份是否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