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演武,演武
五月初八,慶州東,紅土坡,西北人不玩那些風花雪月的花里胡哨,一片紅土,寸草不生的土坡就叫紅土坡,這就是張大帥的演武校場。
亂鬨哄幾千人分成幾隊,禁軍營作為天之驕子當然是單獨一塊地盤的,這一營三百多騎兵也是整個西路軍唯一的騎兵隊伍,其餘的基本都是步卒。
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上不了場的雜役輔兵配軍們把校場圍的滿滿當當,清清穿了一身男人衣服包著頭臉也跟顧良猴子他們一起來了。
臨時工木子混在騎兵裡面,騎著一匹高大的青馬,馬是好馬,虎子看得兩眼放光,劉四和大牛也齊誇好馬,劉四說這馬肩寬腿長,身量渾圓,眼大有神,毛色純凈,不像是遼東和河套的馬種,倒像是西域那邊傳過來的,他的根據是大青馬跟楊大帥的那匹黑馬相似。
木子不管大青馬是什麼種,他只顧著拽著韁繩,木子騎馬有天賦,坐在上面很是穩當,來的時候試著跑了一下,也沒什麼問題。
問題是這大青馬性子太剛了,這貨總想著站到前面,站在別的馬屁股後面讓它很不爽。
其實這廝能惹事不是一兩天了,咬斷韁繩出去玩是家常便飯,馬棚里必須要它自己一個料槽子,挨著就連踢帶咬,儼然一霸。除了木子,只有拿它當爺伺候的顧良還算能靠近。
木子前面是大牛,大牛那匹馬體格很粗壯,想想也是,體格弱的也馱不起他那近三百斤的身量。
大青馬不往前擠了,一個勁伸頭要咬大牛的馬,嚇得那馬左扭右扭的躲,木子俯身一把拍到它馬臉上,:「老實點!」。大青馬立刻立正,抬頭挺胸一動不動,弄得木子哭笑不得。
來了!一陣竊竊私語,「大帥來了!」
木子也對張三公子很好奇,定睛看去。劉四哥上輩子可能是賣水果的,知道把好看的擺在上面,騎兵營離土檯子很近,所以看得倒也清楚。
有點失望!很普通的一個胖乎乎的油膩中年男人,面相隨和。左手那個倒是有點看頭,修長身材,一襲長衫,臉色嚴肅,滿身書卷氣。右邊那個……呃……
右邊那個是個體態豐腴的女人,戴著面巾看不到容貌,但身材真是一級棒,該細的地方細,該大的地方大的驚人,校場之上怎麼還帶著女人來了?算了!三公子高興就好,反正他說了算。
親兵抱了個竹筒子放在土檯子前面,三胖子微微點頭示意,親兵掏出火摺子點著,「砰」的一聲巨響,原來是個大炮仗。場面為之一靜,戰鼓擂響,演武開始了。
台上幾個親兵令旗揮舞,下面各營頭帶人前進後退左右橫移,木子也跟著大牛到處亂跑。周圍看熱鬧的雜役輔兵齊聲叫好。
開始的時候還好,各營還能按著令旗指揮走,可幾千人一動起來加上天氣乾燥,塵土很快就瀰漫開來。再加上張大帥的親兵也不靠譜。
張大帥看著場中的混亂一陣索然無味,令旗一通亂揮不可避免的場面亂了套,楚州的人跟徐州的撞到了一起,真定的人在罵懷州的人擋了路,校場里南腔北調污言穢語亂飛,天近正午日頭又毒辣,人踩馬踏塵土飛揚,周圍叫好的早沒了力氣,紛紛躲進樹蔭里東歪西倒。
張大帥一句話都沒說,頂著一臉土走了,親兵們趕忙追上去,剩下塵土中的幾千人和幾百匹馬一臉懵逼,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幾千人一鬨而散都往樹蔭里跑。演武結束!了?
紅土坡西邊二里多的大樹上溜下來兩個人,跑到樹叢里牽出兩匹馬迅速上馬飛奔而去。
演武的幾千好漢衝進樹蔭,另外幾千人衝出樹蔭,看熱鬧的輔兵雜役雞飛狗跳,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劉四帶著眾人找了個通風乾凈點的陰涼地方,顧良和猴子帶著一眾雜役給眾人卸了甲接過戰馬牽走,又有幾大桶水用車拉了來讓木子他們洗臉洗手,還有解渴的酸梅水送了過來。
劉四坐下說道:「我聽驢秀才說了,此次軍中的配軍都不是大惡之人,等回去了要盡數放良,猴子家裡也沒什麼人了,到時候也跟我們走吧。」驢秀才就是那個書生,本姓盧,因為臉型略長,軍中都叫他驢秀才。
猴子本來是東京大牢里的囚犯,犯得事不大,家裡光棍一條,聽劉四這麼說了趕忙答應,跟著劉四他們總比他在街上瞎混強。
儘管穿著粗布衣服,包著頭臉,按理這種場合清清不應該在場,她幾次要走卻被木子拉住。「只管坐著,聽我的便是」木子小聲說道,兩個人並排坐在樹下,胳膊挨在一起,感受著陣陣涼風和胳膊上傳來的對方體溫,清清嘴角無聲揚起,不時看一眼身邊這個不羈的男人,想起昨天他說得話,清清認為木子有意讓她坐在這裡是為了向眾人宣示什麼。
木子其實根本沒多想,咋滴,張大帥公然帶著個妖精上台了,我讓清清在這坐坐能咋滴?一股濃濃的惡趣味。
「木兄?」一個聲音傳來,不遠處的樹下坐著一群人,為首一個穿著長衫的人坐在那裡沖這邊抱拳。一群短打扮的人群里出來一個穿長衫的,鶴立雞群到另類。木子抱拳回禮道:「不敢,仁兄有何指教?」同樣坐著紋絲未動。
長衫男子明顯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木子竟然還有一絲文雅。男子站起來整理一下長衫,慢慢走到木子面前拱手道:「木兄也是讀書人?,楚州王懷忠失禮了」。
大宋是文人的天下,天生就高人一等,書讀的好就能做大官,對普通百姓來說進士是天上的文曲星,舉人是頭上的父母官,秀才是能跟知縣老爺同桌吃飯的存在,童生也四里八鄉的明白人,誰家有喜事如果能請來一位童生甚至秀才,那是非常有面子的事,親家請個讀書人一起來做客,你如果不能請一位讀書人陪客,那你再有錢也遭人鄙視,呸!就是個粗人。認識字會寫字對於絕大多數普通百姓來說就足夠仰望了
軍中什麼最多?莽漢子!一個個滿嘴黃腔,動輒罵娘,跟文人是兩個世界,但對於識字的人的敬重甚至是畏懼,深入每個宋人的骨髓,穿長衫無疑就是讀書人的象徵,劉四大牛跟樹下眾人齊齊站起來表示對長衫的尊重。
木子扶住王懷忠的手臂不讓他行禮,道:「王兄不必多禮,在下並非文人,有事直說即可」。
大宋境內沒有文人會不承認自己的身份,哪怕認識三二百個字都會拚命吹噓自己的身份,王懷忠雖然只是一個童生,但也是文人,妥妥的場中第一高學歷。
看著木子一身短衣,王才子覺得自己主動跑過來有點失了身份。
神情略帶倨傲的說道:「某有個不情之請,來時匆忙,未帶下人,你這婢子不錯,可否割愛?」木子愣住了。
王才子繼續說道:「某不白承你的情,拿這塊玉交換吧」,說著從腰上解下一塊玉佩伸手遞了過來。玉質溫潤,雕工精緻,倒不像便宜貨。
其實對於大宋人來說當眾要買個婢女真不是什麼稀罕事,很多人喝點酒一高興就送一個,可木子骨子裡不是大宋人,而且他已經知道了清清可憐的身世,這讓他怒不可遏。
木子扭頭看了一眼清清,清清低著頭,手臂微微發抖。
「滾!」聲音不大,木子說完再不看他,握住清清的手輕聲說:「餓了,回去給我做碗涼麵吃,看看你手藝有沒有長進」,說著拉了清清就走,他實在不想跟王懷忠多說一句話了,只想帶著清清離開,多待一刻對清清來說都是折磨。木子知道自己魯莽了,不應該讓清清坐在這裡。
王懷忠面色急劇變紅,繼而變青,只是一個營妓而已,自己竟然挨罵了。「站住!軍中不許私藏婦人,你一小小兵卒觸犯軍法,我看你是活夠了。」
木子面色迅速變冷,伸手把清清拉到身後,:「你待怎樣?」說著往前走了一步。
王懷忠看出木子眼中的猙獰,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馬上又惱怒喊道:「怎的?你們北人營里就藏著營妓,我們南人便好欺負?」
南北之爭在大宋是公開的秘密,自上而下都有,太祖太宗時朝堂之上公然喊南人不可為相,對南方人打壓嚴重。近年來南方文風大長,朝堂里南人漸多,隱隱有跟北人分庭抗禮之勢,經常吵的不可開交,軍中更是重災區,王懷忠惱羞成怒之下放了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燒到了。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
「洒家早就看你等不順眼了,要打便打,嘰嘰歪歪作甚?」總有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一個高壯的真定漢子喊道。
這人木子知道,真定府人,名叫周八斤,據說生下來就有八斤重,他也沒辱沒了自己的名字,長手大腳也就比大牛小了一號。南人隊里當然不服,紛紛叫嚷著:「打便打,怕了你們不成」,兩邊越聚越近,說出的話越來越難聽,眼看要動手。
木子拉著清清往外走,幾千人的群架,大場面啊,女孩子站中間不好。
「別吵了!」劉四一聲喝,眾人紛紛住口,「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幾千人打起來傷了人不怕吃軍法嗎?」
所有人都有點躊躇了,如果真的發生幾千人的鬥毆,死傷是一定的,踩都得踩死幾個,那時動靜就大了,最後必定要有一批人倒霉,更大的可能是兩邊都倒霉,如果只處置一方必然不服,所以只能兩邊都罰各打五十大板。所謂軍中規矩就是單打獨鬥,傷了是技不如人,自己認倒霉。
「劉四哥兄弟二人是跟遼人廝殺過得,我等敬重英雄,不敢跟兩位哥哥動手」王懷忠說道,話說的很場面,劉四卻皺起眉頭。這貨是聰明人,知道劉四和大牛勇武過人,就先把二人架到高處供起來。
周八斤晃晃悠悠站到前面道:「洒家想試試南邊朋友的手段」,王懷忠等人面露難色,周八斤這貨是個不安分的性子,這段時間已經打過幾場了,身高體壯不說,加上跟身材不匹配的靈活,混不吝的性子,標準的打架人才,大牛曾坦言,赤手空拳不敢說必勝周八斤。一時間場面有點尷尬。
「姓木的,事情因你而起,你就打算縮著了?」,南邊人群里傳出一個聲音,木子心道:得,終究還是繞回來了。
今天明擺著就是沖他來的,木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作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擔當!為身邊的人擋風遮雨排憂解難是你的義務,所以必要的魯莽與衝動必不可少,如果因為懦弱慫了一次,以後這件事就會橫在你和身邊的人心裡,身邊的人也許不會說什麼,你自己也會不時想起自己的懦弱,當需要男人站出來的時候,你作為男人就必須站出來,哪怕你沒做好,哪怕你被人捶的鼻青臉腫,你也必須站出來。
王懷忠綁架了南方人,又不要臉的把四哥和大牛架了起來,剛才那個人又更不要臉的繞開周八斤指名道姓的挑釁,木子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舉手大聲喊道:「木子在此」。
「小顧,你去教教清清做面,記得要放蒜放醋,」剛才劍拔弩張,木子怕碰到清清,就偷偷帶著她往外走,現在已經走到場邊了,對方突然指名道姓的找他,有認識的人都在指指點點的看著他,木子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也怪他最近有點招搖了,因為挨了一鎚子,做了劉四的救命恩人,劉四用自己的面子給換了小帳篷,讓顧良小心伺候,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暖被窩,這他娘的是臭丘八過得日子嗎?都是一樣的人,自己十幾個糙漢子臭烘烘的擠在一起,有人摟著美人住單間?更可氣的是這廝不懂低調,今天竟然帶著女人大庭廣眾之下招搖,心裡不舒服的可不僅僅是南方人。
木子在極短的時間裡被所有的人認識了,人群閃開一條路,都想看看這個讓人眼紅的傢伙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
木子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一切源於嫉妒或者說不公,看著劉四微微搖頭,不能讓劉四制止這事。
所有的人都要看木子出手或者出醜,要看他是不是有足夠的份量享受特殊,這份特殊僅靠四哥的面子好像不夠,四哥拉下臉出面當然能阻止,沒人敢當眾挑釁,劉四和大牛的面子是用遼人的血和滿身的傷疤換來的,是兩雙鐵拳換來的。木子沒有面子,除了陰差陽錯挨了一鎚子。
所有人已經自覺的空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子,木子一直走到圈子中間抱了抱拳,不需要說什麼場面話,站在這裡就夠了,這證明他沒慫,有什麼儘管招呼過來。
「好!夠爺們兒」人群里一片叫好聲,來自南方人群里的聲音絲毫不小。
時間不長,南邊人群里一條漢子走進圈子,這漢子麵皮黝黑腮上刺字,木子的身高和劉四相仿,身材卻細了一圈,這漢子比木子矮了一點卻粗壯了許多。
劉四和大牛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憂慮,除了前些天木子差點送命那次,沒見過木子出手,但二人的眼光看得出木子的本錢,手上沒什麼繭子,身上的筋骨也不像打熬過,明擺著不是練家子。
「等下木子吃緊我們便停了比斗,不能傷了他「,劉四小聲說道,大牛點頭。
木子站在場中表現出自己的血性就夠了,劉四和大牛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打的斷胳膊斷腿,木子落了下風劉四拉下臉來制止,事情勉強就過去了,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