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染十方
古老頭的故事講完了,牛角壺裡的火夏酒也喝完了,眾人卻好像還置身於故事裡,都痴痴地沉默著,一會子功夫,那錦衣商人才嚷嚷開來:「老頭子真會唬人,不過是幾十年間的事情,說的和史書里確是大不一樣。」
古老頭嘿嘿笑道:「故事是故事,史書是史書,故事是靠像老頭子這樣的人口口相傳的,史書是鄢都的史官們編纂的,諸位喜歡聽誰的,願意信誰的,那是諸位的事情,與老頭子無關。」
「就是,就是,古老頭天天來講的故事,也不見有客官追問來由的,權當消遣就是。」小二哥忙著打圓場。
楚回默不作聲地坐在原地,心裡卻只想著古老頭的故事裡提到的隔世環的傳聞,這傳說不論是在蒼瀾閣的收納的九千冊古籍中,還是在秦州納維人的口中都未曾提到,難道自己真的是白耗了六年的光陰,找錯了方向?他想得出神,沒有注意到一旁古老頭正笑嘻嘻地盯著自己。
已快到中午,出雲客棧的廚房已經飄出米飯的香味,錦衣商人又點了幾個酒菜,像是吃不飽一般。古老頭也起身,將那空了的牛角壺遞還給夷族漢子,那大漢接過後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大酒袋,就牛角壺灌滿,又遞給了古老頭。
「哈哈哈哈……」古老頭大笑一陣,接過酒壺,拍了拍夷人的肩膀「還是草原人最為豪爽。」
楚回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起身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便上樓回房,果然,將戈已在房內急得團團打轉,醒來后卻見不到自己的主人,無奈縮小后的身軀也撞不開這客棧的木門,看到楚回推門進來了,猛地撲了上去,在楚回的懷裡又撕又咬。
楚回笑著摸著紅猙的腦袋,從懷裡掏出一塊干牛肉遞到它的嘴邊,那紅猙嗅了嗅主人帶來的食物,撇開了嘴。
「不識好歹的小畜生,不吃拉倒。」楚回假怒道,把將戈放下,又將干牛肉丟到了地上。
將戈轉了兩圈后,又湊了過去聞聞,把干牛肉叼了起來,雖比不上帶血的生肉,不過總比沒有的好。
楚回看著將戈費力地嚼食著,獃獃地出神,他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再向那古老頭請教一番,那老頭子的酒葫蘆里只怕還藏著數不盡的傳聞軼事,想到這裡,楚回一把抱起還在與干牛肉較勁的將戈,便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然而此時樓下堂內早已空無一人,不見古老頭,錦衣商人也吃罷了酒菜回了房裡,那夷族大漢和他的隨從也不見了蹤影,店小二捧著酒缸從廚房裡出來,楚回抓住他問道:「小二哥,剛才講故事的老先生呢?」
那小二說古老頭喝了幾口酒便搖搖晃晃地走了,再問古老頭住在何處,他也不知。說那古老頭只是時常來講故事討酒喝,住在哪兒,甚至叫什麼名字,他一概不知。
楚回也不多問,抱著紅猙走出了客棧,想再找人打聽一下古老頭的下落。
正午十分,十方街的早市已歇,只留幾個遠來的客商還在街邊吆喝,這些客商們大多來自南陸各州,販賣些土特產,對當地人情不熟。楚回有些失望,卻突然看見十步之外的錦絲攤上還有個紅衣的小姑娘還在與商人討價還價,正是昨晚在醉懷居跟在秋老闆後面的小姑娘。
紅袖也發現了昨晚深夜敲門的那個男子,開心地指著他叫道:「哎,你不是那個……」卻突然想到秋老闆昨晚只告訴自己這個清瘦的男子是個負心漢,姓甚名誰她不知,此時想到招呼卻喊不出名字,小臉一時紅得像她的一身紅衣一般。
楚回走上前去,道:「姑娘好,在下叫楚回,請問……」
「我叫紅袖。」紅袖咯咯地笑著,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她開心極了,她想了一夜鳳姑姑苦等那麼多年的人的名字。楚回、楚回,真是好聽的名字啊。
楚回看著紅袖臉上天真明媚的笑容,也不由地笑道:「紅袖姑娘,楚回想要請教一件事情。」
「你儘管說。」紅袖一臉自信滿滿的樣子,從小就在十方街上長大的她,對於這荊齒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多少略知一二。
「喲,那你可認識一位經常在出雲客棧喝酒講故事的老先生。」
「當然認識。」紅袖興奮地說道:「古爺爺講的君山山魂的故事可好聽了。」
「那姑娘知道老先生住在哪兒嗎?」
「他住在哪兒我可不知道,不過我經常看到他在東街的酒坊討酒喝。」
「能否勞煩姑娘給楚某帶個路?」楚回問道。
「好啊,你跟我來。」紅袖說著就蹦蹦跳跳地走到了楚回前面。
楚回看著眼前這個歡快的紅衣女孩兒,感嘆醉懷居這樣的煙柳之所竟能有這麼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他不由地想起了鳳緋,那個在碧桃樹下撫琴的絕塵女子,那個他遊盪在天地間,唯一一個讓他停下了腳步,讓他動了心的女子,一時出了神,忘了前行。
紅袖回過頭來見楚回不走,便又跑到楚回面前,卻突然發現楚回懷抱的那隻火紅的小貓,不由地說道:「好漂亮的一隻小貓啊……」
楚回笑道:「喜歡嗎,送給你。」
紅袖開心地問道:「真的嗎?」說著便要伸手摸將戈的小腦袋,將戈卻張開了嘴就要咬這隻陌生的手掌。
楚回拍了一下將戈的腦袋,笑道:「假的,小畜生養了好多年,捨不得。」
紅袖氣呼呼地嘟著嘴說:「哼,騙子,怪不得秋姑奶奶說你們男人都是騙子,沒一個好東西。」
這番話在這個看著只有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口中說出來,楚回只覺得好笑,更覺得這小姑娘爛漫天真。
兩人有說有笑地在十方街上走著,卻突然聽到一聲大喊:「殺人啦!救命啊!!」
只見一人向他們迎面狂奔而來,滿臉都是驚懼之色,他的身後緊跟著一個不知是人是獸的東西,說他是人,他分明有人的五官,有手有腳,說他是獸,他卻是手腳並用,像野獸追逐獵物一般追著前面的人。
在離楚回他們還有三丈遠的時候,怪物追上了前面的人,張開雙臂死死地扣住了那人的雙肩,楚回看到了怪物的臉,這才確信那怪物確實是個人,只見他雙目血紅,紅到幾乎看不到眼白和瞳孔,身軀鼓脹,口中還不斷滴下只有野獸才有的涎液,他猛地張開了口,往他身下那人的脖子上就咬了下去。
鮮血立刻噴涌了出來,被咬之人當下就沒了聲息,死了過去,那怪人鬆開口,血紅的雙目又向楚回和紅袖這邊看來。
小姑娘紅袖哪見過這麼血腥恐怖的場面,一時都忘了驚叫,只是躲在了楚回的身後,抓住他的衣角瑟瑟發抖。
楚回雙手結出術印,他此時至少可以施展出不下十種秘術將那人制服,但這種霸道的殺招一出無疑會馬上暴露自己柳州術士的身份,就在他猶豫之際,那怪人已經鬆開那具屍體向他們撲了過來。
就在此時,一個高大的黑影擋在了楚回面前,隔斷了怪人向楚回他們撲來的路徑,楚回定神看去,那黑影正是先前在出雲客棧和他一起聽古老頭講故事的夷族大漢。
那夷族大漢身形極為高壯,如金剛羅漢一般,猛地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扼在了怪人的咽喉上,力道之強,都似乎能聽到脊椎根根斷裂的脆響,普通人當時就該斷氣了,而那怪人只是嘶叫了一聲,雙手死死抓住夷族大漢的手臂,指甲深深地嵌入到了他的血肉里,張開滿是血肉的大嘴,又要咬下去。
楚回伸出單手,結出一個術印,一道暗光向怪人的眉心射去,那怪人的身形猛地滯住,夷族大漢抓住這個時機,伸出另外一隻手按住那怪人的頭顱,猛地一扭,那怪人的臉就被扭到了相反的方向,夷族大漢將他整個身子高高舉起,又猛地放下,一腳踢在了他的腰間,那怪人的身子飛出兩丈遠,軟趴趴地摔在了地上,腰骨盡碎,上半身和下半身只留有皮肉相連。
兩具屍體就真么橫陳在街市之上,鮮血四濺,猶如修羅場一般,楚迴向夷族大漢謝道:「多謝壯士出手相助。」
那夷族大漢卻冷哼了一聲道:「謝什麼謝,明明是你出手救了我。」
楚回心下一驚,難道這個夷人竟看出了自己剛才所施的暗言術。
聽到街上沒了動靜,方才四處躲躥的人們又紛紛探出腦袋張望,隨即又在街上圍攏了起來,人數比方才街上的人還要多的多,這是哪兒哪兒都上不了看熱鬧的人,捕頭和捕快們姍姍來遲,驅趕著圍觀的眾人,人群中不斷還有人竊竊私語:「那不是打更的宵朝生嗎,怎麼變瘋啦。」「什麼變瘋啦,看著像鬼上身。」
醉醺醺地捕頭看著兩具屍體,又看著混身浴血的夷族大漢和牽著一個紅衣小姑娘的楚回,叫嚷著:「喂,你們兩個給我……」
夷族大漢轉過頭冷冷盯著那位捕頭,盯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寧州人可不好惹啊……他生生地咽回了要這兩人馬上到城務司問話的說辭,只低吼了一句:「你們兩個給我老實點,回頭找你們問話。」說完便讓捕快拖走了兩具屍體,驅散了看熱鬧的人群。
人群散去,夷族大漢也動身要走,楚迴向他行了個南陸禮道:「在下青州人楚回,不知壯士尊姓大名。」
「回顏穆勒。」那大漢拋下這麼一句,便大步走開了。
紅袖被嚇得不輕,楚回說先送她回醉懷居,她只是獃獃地點了點頭。
秋老闆看到紅袖被嚇成這副樣子,滿臉的疼惜。「什麼樣的好姑娘遇見你,都沒一件好事,你給我走,快走。」秋老闆將楚回趕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