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征珣被好幾個壯漢一路拽著後頸的領子,拖著來到了剛才他浩氣凜然指揮著眾人搭建簡易鹿砦的地方。
如今震蕩停歇了,只是個為時不長的小地震,許多人都躲開了倒下的大樹,唯獨有幾人躲避不及,在地震來臨時摔在了掀翻的鹿砦上,被鹿砦的尖刺貫穿了身子。
這其中,就有剛才將傅盈月推倒的年輕獵戶,和幾個來不及躲開的佃戶。
「我兒才十六啊!他上月才因為殺了個南樓兵弄瘸了腿,光榮退役回來,好不容易有鄰村的姑娘看中了要嫁,好日子才要開始啊,要不是因為你指揮大家弄的這個...我兒他、我兒他就不會...」
從家裡倉促出來的老婦人哭著跪倒在了屍首旁,指著姜征珣捶胸頓足地哭喊著,哭得聲嘶力竭。
姜征珣被幾個壯漢拽得搖搖晃晃摔倒在地,望著眼前的境況煞白了臉。
而傅盈月此時則挽起裙擺,在一處荒草雜亂的土坑處,找到了那頭躲起來獨自舐傷的惡犬。
傅盈月沒有遮擋面容,笑盈盈地蹲在雜草中看那黑犬,朝它伸出一隻白晃晃的小手。
「跟我回家,我給好吃的,還幫你包紮,好不好?」
她的聲音軟甜,狄禛軻抬頭看了一眼少了臉上紅疙瘩的人兒,不由就蹙起了狗眉頭。
這個姑娘...眉如遠山黛,眼如秋水橫,膚似凝脂,櫻唇粉腮,少了臉上那一道猙獰的疙瘩,活活就是個絕色傾城的禍害啊!
狄禛軻狗眉緊鎖,更加不喜了。
「喂,你怎麼瞧著不怎麼高興呀?」小姑娘歪著頭小心翼翼湊近了一些。
「呼...汪汪!汪汪汪!」狄禛軻突然激烈地支起前肢,朝靠近的姑娘狂吠起來。
傅盈月見它吠了,卻支著頤「咯咯咯」地笑個不停,笑得滿臉飛霞,更加嬌美了。
「你不吠,我都幾乎忘了你是只狗子,還以為你真是頭狼呢。」傅盈月笑得用指尖擦了擦淚。
又趁著狗子不備,飛快地點了一下它的腦袋,又縮回來,笑道:「你說怎麼會有你這樣矯壯蠻橫的狗子啊,我見過村裡的狗狗都很小一隻,很少有像你這麼大的,就像野狼一般。」
狄禛軻突然覺得,面前這小姑娘似乎把它當成是什麼良善的禽畜了,他得施展點什麼嚇唬她一下,免得她老愛用手觸碰他。
可是當他齜著牙湊近她,準備要假裝咬她時,卻被她素手一揚,把手按在了他腦袋上,還趁機揉按了一番。
「好可愛哦,已經會主動靠近人了,看起來也不怎麼可怕呀。」姑娘笑著一個勁兒地揉撫。
在傅盈月眼裡,這隻惡犬救過她,那就意味著是一隻通人性的好狗狗,不管它再怎麼裝凶,她都會看成它在裝腔作勢,裝模作樣。
她養了一隻乖巧軟萌愛撒嬌的橘貓,就覺得,再養一隻有性格的狗狗很不錯。
「決定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傅盈月蹲下身來,用平視的眼神看著狗子。
狄禛軻還在用爪子拚命撓著,他想將擱在他頭頂那隻讓他困擾的玉手撓下來。
可伸出利爪快將刺入姑娘細嫩的肌膚時,那姑娘卻毫不在意,似乎料定了他不會傷她似的。
那隻纖細的手兒依舊在他頭頂揉按著,把他當三歲的娃兒般哄,他心裡不爽極了。
但他始終沒有辦法真的去傷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多年來練就軍士自尊不容他朝比自己弱的無害之人下手,所以,只得又垂下了爪子,懨懨地接受她的撫挲。
「好乖哦,真乖呢。」傅盈月笑著又揉了一把,誇道。
殺神殿下最後還是跟著傅盈月父女回家了。
一來是他身上的傷口真的急需處理,二來是,這些時日,他殺了幾個細作保下了整條村的村民,但那些村人們無知,無處不在地給他設下了捕殺的陷阱,他已經找不到食物了,這樣下去他沒能撐到返回真身的那天,就已經活活餓死了。
殺神殿下覺得羞恥的是,他終於還是為了幾兩肉而折腰。
當小姑娘她爹用隨身帶著的匕首給他殺了一隻蹲在枝頭夠不到的野雉,肉味帶著野性的血鮮氣放在他眼前時,他吞咽了一下口沫,甩了甩尾巴還是選擇跟在父女倆後頭。
傅盈月和她爹交換了一下眼神,笑了笑伸出一隻大拇指,道:「爹,還是你有辦法!」
傅明成被女兒誇得樂呵一笑,又往前一大步,收短了手裡綁著誘餌的絲線,盡量不讓狗子夠到,道:
「那是自然,你爹爹可是狩獵高手,你以為只靠蠻力,不用動腦子的嗎?」
殺神殿下卷了捲舌頭,舔了一下乾裂的口鼻,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而更讓他無法釋懷的是,偏偏他就被這幾兩肉誘使著被人拐回了家。
有種無力感。
把惡犬誘拐回家后,家中的老橘貓,還有圈養在雞棚里的老母雞小咯子都朝側躺在院前那頭霸道的黑犬投以了探究的眼神。
它身上的傷,傅盈月已經給處理乾淨了。
可它除了吃飯自動走到食盆旁邊外,其餘時間都只閉目窩在院子正央那張貴妃榻上。
原本那張貴妃榻是盈月她爹新造的,給女兒閨房添置的。
那天傅明成看著陽光正好,便搬到院里晾曬。不承想,那頭走路帶風、霸道十足的黑狼犬幾乎是第一眼就朝那張貴妃榻走去。
在傅明成驚訝的目光中,一把躍上了榻床,姿態優雅地側躺下來。
簡直是把傅明成當成是搬榻的奴才。
傅明成想把這隻狂傲的黑犬驅趕下去,那是他給寶貝女兒新造的。
可傅盈月笑著拉住了他,「爹,算了,既然小黑子喜歡,就讓它圖個新鮮勁吧。」
不遠處閉目調息的殺神殿下抖了抖一邊的耳朵,皺起了狗眉。
「小黑子—小黑子,快過來!」沒過一會,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又在歡快地叫了起來。
殺神殿下被吵得煩了,半睜開一隻眼,此時看見小姑娘身旁擱置了一桶水,還有皂莢和棉布等物,像是要給它沐浴的樣子。
上回村裡發生地震,姜征珣帶著村人做了錯誤的事導致人員傷亡,後來他帶來了自己的爹,還有族中的長老一起,跪在遇難者家屬面前,聲情並茂地懺悔了幾天,跪得膝蓋都紅腫了。
村裡家族的長老對村人而言,本就是權威一樣的存在,輕易不敢冒犯,但這些長老們竟然肯陪著姜征珣跟遇難者家屬賠不是。
跪在前頭的姜征珣磕得額角都腫了,扭過頭來對身後的父親和長老們說:「爹,叔公們,你們快回去吧,一人做事一人當,珣兒一個人犯的錯,若然連累你們受累,那珣兒的罪過就更大了!」
長老們拄著拐杖跪著,旁邊也有幾個規勸的村人,大家都怕這村裡的活寶如若跪出個三長兩短,到時候還真不知道誰的過錯大些了。
但長老們堅決不肯起,還通通抹著老淚道:「珣兒忠義,這事情本就是意外,不能全怪你。但你倒是一力把事情全攬了,從殯喪到入土,跑好幾家去奔忙,又是出錢又是出力,還親自給房子倒塌的人家重建,該做的都儘力去做了!不過是乞求一份原諒,你們還有什麼理由去怪他?!」
說到最後,好幾個長老都哭紅了眼角,大多都是五六十以上的老頭兒了。
「不!死者為大!哪怕珣兒做得再多,也不可能把人命彌補回來了...」姜征珣微垂下濃密的黑睫,蓋住了水墨畫一般極俊極美的眉眼。
姜征珣的那雙眼睛,會說話,會騙人,也最會對人曉之以情,讓人沉浸他虛假的真誠中。
此時姜征珣終於見到遇難者家屬從屋裡出來,家屬們早已經被長老和別的村人壓力下不堪負荷了,這時候姜征珣終於巍顫地扶起膝蓋,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拉住遇難者家屬。
「叔嬸,大牛的事,怎麼說都是因我而起,你們不必因為長老和鄉村們的話,就覺得有壓力。」姜征珣俊臉微紅,說完,又立馬旋過身,高聲地對大伙兒說道:
「大家且聽我一言!此次的事情是我之過,日後,牛叔牛嬸,還有周婆婆家、老七叔家,他們如今失去一個兒子,但是!從今兒起,他們也會共同擁有另一個兒子!」
「珣兒對天作勢!日後一定把牛叔牛嬸、周婆婆和老七叔當成親人長輩一樣孝順、侍奉他們終老!」
姜征珣說完這些以後,身後的姜里正臉色很不好地耷拉下來。
姜征珣這番利用族老們對遇難家屬先抑后揚的做法,成功獲得了不少人的稱讚,那些家屬們也都感動之餘,很快原諒了他。
十里八鄉也很快把姜秀才的仁義忠孝之事弘揚開去,此次事件,只會對姜征珣日後的官途帶來更好的名聲,演一場戲能得到這些,划算得不得了。
只是他爹卻好像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一回到家,姜里正就板著一張臉,沒好氣地道:「珣兒,你給那些人承諾養老,那爹這麼多年對你悉心栽培算什麼?」
姜征珣輕輕命人過來一邊幫他冷敷傷口,一邊道:「爹,您不明知我要演戲,還當真了不成?」
「話是這麼說,爹之前還擔心你這事情一旦傳開,即便明相爺有意提攜,怕以後那些言論對你影響也大,但此次的事情你倒是做得相當漂亮,連族中那幾位長老都被你唬弄了。但是...你話都撂下了,難道以後還有不給那些人養老的理?」
姜征珣那張俊美無害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冷戾。
「那麼長遠以後的事,誰說得准?說不定他們還沒到要養老的時候,就已經英年早逝了呢?」
「但是這些,現在都不是關緊的。」姜征珣突然握緊了案几上那幾個榆木球,死死兒地撞擊起來。
「爹懂。」姜征珣聽了兒子的話后,已經豁朗不少,沒在糾結兒子給人養老那些事了,「目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漂亮地幹掉傅明成,並且拿到他手裡的虎符,向相爺交差。」
姜征珣甩掉了手中的木球,用手指撐起了下顎,「原本我早已經為這事謀劃了好些年,眼看著傅家那醜婦快將得手了,可她最近不知怎麼了,對我很是冷漠,姜紅杏那件事之後怎麼哄也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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