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囚禁
剛走了幾步,他便覺得那姓金的老頭兒正悄悄地尾隨在後,但一連數次回頭,都只見平林漠漠、黃沙遍地,半個人影也無。楚江秋暗暗欽佩金老童的功夫確是不凡,又往前走了一段,趁著他不曾防備,悄悄地挫膝沉肘,旋步飛身,使了一招粵北滴翠庵的「進步鴛鴦拐」,在空中劃了半個圈子,輕輕巧巧地轉過了身來。
這回他大睜著雙目,果然瞥見了一片灰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閃而過。金老童哈哈大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拉著楚江秋的手道:「你這小子很是機靈,很對我老人家的胃口,你說,你這是要去哪裡?」
楚江秋在空無一人的大沙漠里行走了多時,終於能有一個人與他說說話,已是不勝之喜,開口道:「我……」
金老童拉了他往土城走,一邊回頭道:「來來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咦,你說你要去哪裡?」
「我要……」
「到了到了,你來看!對了,你這是要去哪裡?」
楚江秋哭笑不得,索性不說了,應了一聲「是」,低頭看去。
原來還是那口鍋,金老童已將它放回了原處,楚江秋笑道:「原來是它,你又能有什麼好東西了?」
金老童眼睛放著光,說道:「你打開,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楚江秋折騰了半日,肚子此時也正好咕咕咕地叫了起來,聞著空中瀰漫的香味,咽了兩口唾沫,便老實不客氣地揭了開來。誰知只看了一眼,便啪的一下丟下了鍋蓋,衝到旁邊翻江倒海地吐了起來,直到吐無可吐了,還是覺得一陣陣的噁心,思之仍令人毛骨悚然。
金老童哈哈大笑,髭鬚翹動,像是小孩兒做了一個惡作劇似的得意非常,一邊伸手入鍋,從裡面撈起一隻寸許長的蜈蚣,已去了頭,在尾端一捏,取出肉來放在嘴裡大嚼,笑道:「明明是人間美味,你卻視而不見,可笑,可笑!」說話間又撈了幾條吃了,嘴裡吧嗒有聲,目中灼然生光,顯是滋味無窮的樣子。
楚江秋吐得夠了,轉頭看他取食蜈蚣的手法,依稀彷彿便是「百劫千生手」的模樣,不禁心下惻然:「想當年這雙手威震江湖,如今卻用來捉食這些毒物。」
但對這種「人間美味」,他可是無論如何不敢領教,站起身來,抱拳道:「前輩,只盼你告知我一個去處,小子還有要事要辦,就不能奉陪了。」
金老童搖頭道:「你不吃我煮的東西,我便什麼事也想不起來。」
楚江秋呆了一呆,心道:「難道我反不如一個傻老頭兒?」頓時膽粗氣壯起來,走上前去,學著金老童的模樣,撈了一隻蜈蚣在手。那東西已被煮透,輕輕一捏,雪白的肉便整個兒地取了出來。楚江秋不敢去想它原來的樣子,丟在嘴裡,瞪大眼睛胡亂嚼了兩下,暗道:「死便死吧,只是千萬不可讓白姑娘知道我吃過這等東西!」
剛咬了兩口,楚江秋咦了一聲,只覺得口中之物新鮮中還帶著一股甜香,又煮得恰到好處,鬆脆可口,實是從未嘗過的美味。剛把一條吞下肚,不等金老童招呼,忍不住又取了一條來吃。
金老童笑眯眯地看著他,似乎早就知道一樣,說道:「不急、不急!」從髒兮兮的衣服兜里掏出一小把白鹽,分了楚江秋一半,和他你撈一條,我取一隻,蘸上鹽調味,更增風味,頃刻間風捲殘雲般,將一鍋蜈蚣吃得乾乾淨淨。算起來,楚江秋畢竟勝在年輕了許多,下手也快,一大半倒是進了他的肚子。
水足飯飽,楚江秋仍是覺得不夠,提了鍋去,還想再去抓幾條蜈蚣來,金老童阻住他道:「罷了,附近已經沒有大的了,你若想吃好東西,我便帶你上西海山谷去尋!」
楚江秋一聽「西海」二字,唉呀一聲,將鍋丟在一邊,暗中自責道:「我也忒地貪嘴,險些誤了大事!」
沙漠雖廣,卻也並非無邊無涯,向西幾百里之外,有幾座丘嶺起伏的山丘,將一塊叫做西海的谷地環抱其中,連綿的沙海到了這裡,忽然間失去了蹤跡。山谷的背後,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大雪山,四面皆是懸岩峭壁,非攀藤附葛,不能直上,孤峰聳日,山上皚皚的積雪,冰川終年不化。
靠了雪山水的滋潤,又有四周蒼山如屏,擋住了沙漠中的凜冽寒風和兇猛野獸,這片小小的谷地,到處都是松篁交翠,細泉涓涓,與周圍寸草不生大異其趣,就如同是隔開了塵世一般。
谷中一處山壁後面,起了幾間大宅,屋宇軒昂,巴州白家的大小姐白倩,就被囚在此間,已經有好幾天了。
說是「囚」,其實除了把守得嚴密些外,也算不得一個「囚」字。就拿關她的這間屋子來說,屋內珠簾錦帷,陳列著名書古畫、周鼎商彝;屋外沿窗種著各色名貴花卉,修篁森森,每到花開時節,便是幽艷無倫,香撲籬外,比別處長得更好。再加上一日三餐的精細吃食,江南江北的名貴小點,流水價一般送到她面前,這種待遇,讓白倩這個犯人,著實有些恍惚了。
這日午間,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一個身穿粗布青灰衣裳、黑絛束腰的家僕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他的手裡托著紅木食盤,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兩大一小三個琺琅杏林青瓷碗,一雙方首圓足烏木三鑲銀箸,還有一個法藍鑲金漱口用的茶鍾。單看這些器物,便知道又是一頓極精美的珍饈異果。
白倩這幾天終日孤坐房內,忐忑不安,煩悶不已,心中早在暗暗後悔不該說「你們說是我殺的,那就算是我殺的好了」這樣的話,以至於給自己惹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偏偏到了西海之後,不僅西海老人,就連歐竹子那三個,也都忽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就是想辯解一番,也無人肯聽。眼下這個時候,就算是將龍心鳳肝、玉液蟠桃呈在她面前,只怕也是難以下咽,因此每日吃得很少,偶爾挑幾箸吃了,也是食不知味。
進來的這個家僕,木訥遲鈍、獃頭獃腦,從未聽他說過一句話。這幾日在白倩眼前來來去去的只有他一人,見得多了,也有些熟稔了,等他放下食盤后,便對著他展顏一笑,說了聲:「謝謝!」
那人悚然一驚,直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麼,白倩又問了句:「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這個時候,不管是誰,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就好,總勝過早晚一個人悶坐。
誰知那人並不答話,比手划腳,又用手指著自己的嘴巴。白倩不明其意,正想再問,有一人邊說話邊從門外走了進來,只聽他言道:「這個人早被我師伯割去了舌頭,他的嘴巴可以用來吃飯放屁,就是說不了話。白小姐可以與啞巴說話,這個本事我馮蘭子便萬萬不及。」進來的果然是號稱「山中四友」中的馮蘭子,不過其他兩人倒沒與他一處。
那人聞言大張開嘴巴,果然舌頭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十分可怖,白倩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馮蘭子一揮手,那個啞仆便低眉折腰退了出去。
白倩感到奇怪,問道:「為什麼要割去他的舌頭?是他做錯了事嗎?」
馮蘭子道:「他什麼事也沒有做錯,不過若是想要這個地方不被人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裡的人統統說不出話來,你說是不是?」
白倩皺眉道:「既然沒有做錯,憑什麼傷殘別人的身體?你師伯也忒地狠毒了!」
馮蘭子笑道:「什麼錯不錯的,若是犯了錯的人才該被懲罰,那你怎麼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
白倩想到那人嘴裡短短的一截舌根,心中一陣戰慄,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馮蘭子並不理會她,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兩下,說道:「好香,好香,這是什麼?」
白倩哼了一聲,轉過了頭不去看他,馮蘭子順著香味來到桌前,揭開杏林青瓷碗一看,喜道:「果然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