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聽曲
白倩撇了撇嘴,心中暗道:「這個姓楚的人都快要死了,還想著聽什麼曲子,當真是不可救藥!」仔細一聽,果然有歌聲傳來,不僅不遠,簡直就像在隔壁,歌中唱道:「雨漬花零,紅散香凋池兩岸。別情遙,春歌斷,掩銀屏。孤帆早晚離三楚,閑理鈾箏愁幾許。曲中情,弦上語,不堪聽!」
歌聲中又有琴音,彈來十分圓熟清脆,一時竹橋漁女絡繹而來,一時流水落花悠然而去,如珠落玉盤,字字清圓。兩人聽得痴了,渾然忘了身處險境,等到歌聲琴音戛然而止,四周悄無人聲,猶自久久回味。良久,白倩才長嘆了一聲,說道:「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美妙的曲子?你說呢,咦!」
楚江秋早已是淚流滿面,白倩道:「你怎麼哭了,是身上痛得厲害嗎?」
楚江秋氣苦,像他這樣的漢子,死都不懼,又怎會因為一點疼痛哭出來?現下無從辯解,又沒有力氣抬起手來抹一抹眼淚,說道:「我想到了我媽媽,小時候她也常常唱這樣的曲子給我聽。」這名女子唱得和他媽媽唱得自是大相徑庭,但一個人在失意之時,或處在病痛之中,難免會聯想到親人,亦是人之常情。
白倩正想問:「你媽媽也時常唱歌給人聽嗎?」這時就聽隔壁一個男子拍手贊道:「好!下官今日幸也何如,得以聆聽姑娘雅奏,妙極、妙極!」
白倩吃了一驚,一句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好在及時用手捂住了嘴巴,向楚江秋望去,只見他也變了臉色,極輕極輕地說道:「是趙夢覺!難道他就在這裡?」
說話之人正是趙夢覺,他今夜如約來到漱玉坊,一見到月在天姑娘的花容月貌,倩影亭亭,便覺得失了魂魄一般,流連到現在。至於雅奏不雅奏的,他也沒聽太明白,但此情此景,覺得自己非要唱和一曲不能罷休,於是說道:「在天姑娘高藝,倒讓下官想起了曾聽過的一支曲子,依稀還記得一些。」
月在天笑道:「奴婢久仰大人丰姿,如雷貫耳,尚不知大人還有如此雅好,自是要洗耳恭聽的。」說著,用手在琴弦上隨意彈撥了幾個音,琴聲琮琮,算是給他開了一個頭。
趙夢覺哈哈一笑,說了聲:「如此,獻醜了。」開口唱了起來:
「霜天秋曉,正紫塞故壘,黃雲衰草。漢馬嘶風,邊鴻叫月,隴上鐵衣寒早。劍歌騎曲悲壯,盡道君恩須報。塞垣樂,盡櫜鞬錦領,山西年少。談笑。刁斗靜,烽火一把,時送平安耗。聖主憂邊,威懷遐遠,驕虜尚寬天討。歲華向晚愁思,誰念玉關人老?太平也,且歡娛,莫惜金樽頻倒。」
他的聲音鏗鏘難聽,果然是獻「丑」,尤其是與月在天的幽折深邃放在一起比較,更是宛如牛嚼牡丹,大煞風景。可奇怪的是,月在天倒是顯得頗有興味的樣子,面露微笑,時不時地還用手叩琴板給他打起了拍子。
一曲唱畢,月在天沉吟不語,趙夢覺面色緊張,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說道:「大人所唱之曲,乃是宋朝蔡挺的《喜遷鶯》。蔡子政少年時有豪俠之氣,慷慨報國,知慶州時,屢拒西夏犯邊,治軍有方。他後半生多窮荒邊塞,因此才感嘆年華空逝,《宋史》亦說他常作『玉關人老』之嘆。但大人唱來,詞兒聲調激越,不失平和中正,且又頗合大將軍的身份,不似我,只一味地往幽怨的路子上走。大人下午在賽馬會上,小顯身手,就力斃敵寇,我雖是個閨中女子,似這等大事,也是知道的。」說罷,抬起頭來,微露笑靨,她這一笑,室內登時耀眼生纈,彷彿所有的光在這一刻同時亮了一下似的。
趙夢覺大喜,月在天的這一番話,平平淡淡地說來,卻比那些不要臉的胡吹法螺,更讓他興奮異常,再加上那一笑,身子早已酥倒了半邊。他素來不飲酒,但此刻燭火搖曳中,但見眼前的這個女子,嬌腮欲暈,艷麗不可方物,酥胸半露,更是瑩潤如玉。趙夢覺忽覺身上如同火燒似的,似飲甘醇,坐立不安,就想趁機提出留在此處過夜。
還未開口,門口傳來呯呯呯急切的敲門聲,知州大人王天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人,趙大人!」
趙夢覺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了下來,頓覺興味索然,暗中罵了一句,無奈只得起身開門。王天德的圓臉露了出來,更妙的是眼睛鼻子無一不是圓的,上面儘是焦急之色,說道:「趙大人,搜遍全城都找不到人犯,不過……不過……」
趙夢覺不耐地道:「不過什麼?」
王天德擦了一把涔涔而下的汗水,說道:「只一處地方還未搜過。」
趙夢覺略一思忖,便已明了:「漱玉坊?」
王天德道:「大人英明!小的們都在等大人示下。」
趙夢覺想了想,最終還是覺得頭上的烏紗更加緊要些,吩咐王天德速去準備,回身跟月在天鄭重地道了歉,月在天笑道:「將軍公務要緊,何時再來,小女子定然掃階相迎。」
看著趙夢覺樂滋滋地下樓而去,月在天關緊房門,快步來到後堂,將身子隱在兩列錦屏綉障之後,只聞衣服的綷縩之聲,不一會兒,就有兩個人壓低的對話之聲傳了出來:
「小棗!小棗!你還在嗎?」
「在呢,天姑娘,我在呢!」
「他們人呢?」
「早來了,就在隔壁,天姑娘,若不是你……」
「別說了,這裡也不安全,你先拿兩套衣服去換上,我須即刻送你們出城!」
「那你呢?那個姓趙的不是還會回來嗎?」
「不妨事,我自有說辭,對了你有車嗎?」
「車?有啊,我有車!」
「那就好,我去準備一點東西,一柱香后,咱們就走!」
沒過多時,大華的馬車,沉甸甸地載了四個人,行在了出城的道路上。靠了王大人的牌子,和白花花的銀子開道,居然連闖幾關,順利地出了城。
眼看離巴州城越來越遠,月在天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好了,把人放出來吧!」
白倩自上車以來,一直板著臉,這時也七手八腳地幫著把楚江秋從座位下裝貨的夾層里拖了出來,楚江秋甚是硬朗,身上帶著傷,不管車子怎麼顛簸,愣是一聲也沒吭過。
月在天吩咐停了車,把楚江秋攙下車來,又從身邊取出一包東西交給了白倩,說道:「你拿去給他敷上吧!」
白倩自上車以來,一句話都沒有跟月在天說過,月在天也只笑笑不語,這時卻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
月在天道:「這裡有一味百草霜、一味白膠香,還有蘆薈粉、路路通,都是止痛生肌、活血解毒的靈藥,敷上之後,出血立止。」
白倩疑道:「你怎麼會有這些葯,難道你也……」
月在天笑了笑說道:「不是我用,是給來漱玉坊打架的男人們用的。」
白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楚江秋在一旁說道:「天姑娘,你現在回去,甚是危險,不如也走吧!」
月在天搖頭道:「我一走,漱玉坊幾十口人就完了,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楚江秋想了想道:「萬一他們問你,就說是被我逼來的就是!」
月在天沉吟片刻,說道:「那也只好如此!」
楚江秋又是感激又是擔心,說道:「大恩不言謝,楚江秋一條性命,拜姑娘所賜,我……」
月在天打斷他道:「我救你,自有我的緣故,感激的話,再也不必提起,從今以後……忘了我最好!」說罷,再不看他一眼,匆匆回到車上,探出頭來問了聲:「你們呢,也跟我一起回去嗎?」
白倩與她同車出城,實是萬不得已,此時再無興趣一同回城,咬咬牙,對小棗說道:「小棗,你先回去!」
小棗急道:「那怎麼行?我不能把小姐一個人留在這裡!再說,老爺若問起我怎麼回他?」
白倩掃了她一眼,說道:「你自有辦法應付的,還不快走!」
小棗跟了她多年,知道再說也是無用,只好不情不願地上了車,剛駛出兩步就又伸出頭來,說道:「小姐,你可不能跟他走啊!就是走,也要帶上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