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父子重逢
升降廂門緩緩打開。
廂門外面,一條白色的長廊直直通向盡頭。
眼前的長廊中別無他物,只有純潔到極致的白,牆體內照亮一切的光絲毫不刺眼,柔和得令人心靜。
陳泠軒眯了眯眼睛,他保存著兒時來這的片段記憶,隱約記得以前這裡的樣子——
原本地上應該鋪著羊毛毯,走廊的牆上應該有兩排名畫,兩旁有著一個個陳列櫃,裡面裝的古董價值連城,都是二十一世紀末全球核實驗失控后遺留下來的……
他還記得那個男人抱著年幼的自己,向他講解著他當時根本不知道價值的稀世珍寶,而懵懂的他只會朝男人傻笑。
時過境遷,當時的孩童已經變成少年,而那個男人,也已經十幾年未見。
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復當年。
陳泠軒站了幾秒,他抬手擋住將要合上的廂門,邁步走了出去。
他緩緩向前走著,地面十分的結實,他的腳步慢而有力,但踩在地上的時候,確實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在這條可以不短,但算不上漫長的白色走廊中走著,陳泠軒有種身處神聖之地的感覺……
很快,他便來到了走廊的盡頭,但盡頭仍是一堵潔白的牆,沒有任何縫隙,像是絕路。
陳泠軒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眼前這面牆。
他相信,那個男人就在牆后看著他。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眼前的這面牆便從中裂開一條縫隙,牆面無聲地打開,露出一階階實木樓梯。
陳泠軒走入這條通向下一層樓的通道,他一踩上樓梯,身後的牆體便再次緩緩關上。
他進入的這條通道依稀可見以前的影子——兩側的大理石牆體上仍有幾幅畫作,陳泠軒不知道它們叫什麼名字,只能看出使用的是古典筆法,至今估計少說有幾百年了。
抬頭望去,樓梯級數並不多,一眼就能望到頭,在樓梯上方,有一個侍從裝扮的老人在等著他。
拾級而上,陳泠軒來到老人面前。
老人穿著典型的西式侍者服裝,胸前別著一塊方形白帕,腳上的圓頭皮鞋鋥亮。
他看見陳泠軒,向前微微躬身,恭敬地說道:「請您隨我來。」
陳泠軒看著轉身帶路的老人侍者,微微皺了皺眉頭。
眼前的這位侍從是個實打實的老人,儘管他身上的器官應該有經過不同程度的換新,但依然掩蓋不了他那種蒼老滄桑的氣質。
在二十四世紀,體態蒼老的人幾乎是見不到的,人們往往在四五十歲時便會開始進行自身器官的迭代手術,之後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裝載義體,朝著機半械化的大方向發展。
在這個除了大腦以外所有身體部位都能換的時代,若是活個幾百歲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眼前的這個老人卻完全不同,即便他儘力保持步態的協調,還是能夠用肉眼看出他行動的滯緩,而他的蒼蒼白髮更為他的形象增添了幾分歲月的厚重,這種自然衰老的頭髮屬於在追求永遠年輕的現代根本看不到的奇觀。
陳泠軒踩著羊毛地毯,跟隨著老人的腳步緩緩前行,他環視四周,發現根本沒有什麼可以看的東西。
入雲大廈每層樓的面積都非常大,大概有二十多個老式籃球場的大小。
眼前這層樓並沒有任何的隔間與擋板,全部空間都直接連成一片,看上去給人感覺十分空曠……
空曠到有些寂寥。
陳泠軒甚至懷疑自己的父親是否已經遁入空門,不問紅塵。
這層樓的牆壁是透明的——準確地說,所有外牆全部都用高強度的玻璃製成,外面的陽光直接灑了進來,鋪滿了整個地面,而透過玻璃向外看去,可以看見下面黑壓壓的雲層。
幾十根承重柱將空曠的這層撐起,陳泠軒抬頭,只見高高的天花板也是純白色,沒有任何的雜質。
剛剛電梯到達的那一層,應該是入雲大廈從上往下數第三層,而現在他所處的這一層,則是從上往下數第二層,而這一層放眼望去,沒有任何的方式可以再往上一層……
除非擁有升降台這種東西,否則傳言恐怕是真的——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入雲大廈的頂樓是什麼樣子,哪怕城主也不行。
想到城主,陳泠軒的思維又回到正軌——他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找那個男人。
他比老人要高出一個頭,他越過老人頭頂直直向前定睛看去,目光瞬間冷了下來。
一個男人坐在位於整層樓正中間的沙發上,身邊空無一物,他上身陷進椅背,平靜地與自己對視——
他仍是十幾年前的模樣。
老人將陳泠軒帶到男人面前,十分恭敬地躬身:「老爺,人帶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抬手作出靠邊的手勢,老人便退到一邊,低著頭等候。
陳泠軒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眼裡的複雜情緒幾乎都要溢滿出來。
十幾年未見,他已經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變為懷揣心事的少年,而面前的這個男人仍是一點沒變,就連一點皺紋都沒有長出來。
陳泠軒握緊了拳頭,男人越是沒變,他心中的憤怒就越發的強烈。
他想起自己家中苦苦等候男人歸來的母親,那個溫柔的女人早已長出了魚尾紋,添了不少銀絲,精氣神也過了頂點,開始走下坡路……
而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拋棄了自己和母親,又有什麼資格毫無衰老,現在像個沒事人一樣與自己對視?
「你來了。」眼前這個名為陳今的男人開口,只是平平淡淡的三個字,便再也沒有下文。
他是能源城的城主,他是這個城市中最有權勢的人,僅憑他一人便能代表整座Gaea,他為近億人在聯邦大會上發聲……
但在陳泠軒眼裡,他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一個拋妻棄子的男人,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儘管十分憤怒,但陳泠軒還是強壓住自己心中的怒火——畢竟自己今天前來並不是要與自己的父親宣戰,反而是有事相求。
「我……」
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陳泠軒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看著面前挑眉的男人,有種羞窘的感覺。
按他的原計劃,這場重逢原本應該在十多年後才會發生,但他昨晚服用了電子毒品,再加上早上的頭腦一熱,這一系列連鎖反應讓他不管不顧,為了楠希臨時起意來到這裡。
從來做事都有準備的陳泠軒首次感到手足無措,他雙拳握緊,頭微微低下,牙關緊緊咬著,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該怎麼向陳今提出請求……他有些做不到。
「你甚至連一聲父親都不肯叫。」
陳今看著憋著一口氣的陳泠軒,淡淡地笑了笑,說:「我猜今天不是來找我尋仇的,而是為了那個叫楠希的女孩,對嗎?」
陳泠軒猛地抬頭,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不明白陳今為何會知道他的目的——陳今甚至知道楠希的名字!
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對楠希的那份情愫,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曾說過,但面前的這個男人!他竟一語點破!
陳今看見陳泠軒眼裡的震驚,擺了擺手,說道:「不用那麼驚訝,有關你們母子倆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不管是你績點全優還是偷偷跟蹤那個女孩,又或者是阿萱每晚睡前還是要喝一杯牛奶……」
「閉嘴!」陳泠軒怒視陳今低聲吼道,他表情猙獰,聲音有些顫抖。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混蛋會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他甚至沒想到陳今竟然還敢提到他的母親!
「這算什麼?嗯?你明明知道我媽不容易,你卻連回家一次都不肯!十幾年!十幾年!你是怎麼還敢叫我媽的名字的?」
他上前一步,低頭死死瞪著陳今那張不老的英俊容顏,兩眼通紅。
陳今收斂了笑容,他看著眼前這張與自己有七分神似的臉,緩緩坐直了身子。
「你失控了,孩子……這不像你。」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語調平緩。
「我沒有失控!」陳泠軒大吼出聲,他心中的憤怒達到了頂點,他此時只能將它們發泄出來,全部沖面前這個男人發泄出來!
陳今看著陳泠軒,重新靠回了沙發上,他微微抬手,原本要上前的老人侍者立馬退了回去,重新站定在原地。
陳泠軒積壓了十幾年的憤怒通通在此刻淋漓盡致地發泄出來,如同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為何如此,原本他以為陳今只是拋妻棄子,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事業而將他們母子二人犧牲,僅此而已……
可沒想到,陳今並不是將他們兩個遺忘,而是仍在注視著他們,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而自己卻擁有更加美滿、更加幸福的家庭!
「為什麼,為什麼!」陳泠軒向前大跨一步,直接用手抓住陳今的肩膀,他的手死死陷入西服,兩眼通紅。
陳今絲毫不以為意,他的眼神沒有任何閃避,正面與陳泠軒對視,氣勢不落下風。
父子重逢,竟是如此場景。
陳今抓住陳泠軒的兩手,將它們從自己的身上拉開,他臉上的神情重新變回那種傲視一切的淡漠,目光中的威嚴瞬間攀升!
陳泠軒愣了愣,他鬆開了雙手,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陳今站了起來,他比自己的兒子要矮上那麼一點,但兩人對視,竟是陳泠軒落了下風。
「你來這裡,就是要一個原因?」陳今看著眼前的陳泠軒,語調平淡。
陳泠軒咽了口口水,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陳今下一步會做什麼,把他扔出去?又或者痛罵他?亦或者盡其所能來打壓他……
都沒有。
陳今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行……我說給你聽。」他對陳泠軒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