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山多嫵媚 第八十四章 業火(五)
翌日清晨,安縣戰火重燃。
城頭馬道上,擂石滾木被整齊碼放在一邊,鄉勇們來回奔忙,臉上的表情雖然凝重,但卻並沒有多少懼意,顯然昨日守城的勝果令他們對於白蓮教的恐懼已經寥寥無幾了。
秦時今日穿身著藍色勁裝,腰間佩帶,髮髻高束,神色冷峻地極目遠眺。
遠處的平地上的滾滾灰塵之中,鋪天蓋地的白蓮軍再度襲來,經過半日的休整,氣勢更甚昨日。
這時,陳淵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秦先生,吳忠承帶過來了。」
秦時轉身回望,見鼻青臉腫、髮髻散亂的吳忠承被縛著雙手在陳淵地推搡下走了上來。
那日秦時怒氣勃發,將吳忠承狠狠地揍了一通,本就肥胖的身體如今儼然肉豬一般。
秦時笑著朝吳忠承拱手道:「一日不見,吳兄風采依舊,實在是可喜可賀。」
這話說的太有水平了,陳淵牽著束縛者吳忠承雙手的繩頭憋笑不已。
吳忠承並不搭腔,他的臉上已經看不清表情了,五官擠在一起,看向秦時的目光憤懣不平,顯然對於被毆一事恨意難消。
拿著一個碩大喇叭的陳淵看不下去了,當即一腳踹得吳忠承一個趔趄,罵道:「秦先生同你說話沒聽見么?一個階下囚還敢猖狂?」
吳忠承猛地回頭,惡狠狠地死盯著陳淵,那目光彷彿欲擇人而噬。
若是吳忠承沒被抓那會兒,陳淵哪裡敢這麼囂張,見了吳忠承不說戰戰兢兢,至少也要拱手稱一聲『吳老爺』。
可如今什麼形式,他吳忠承已是昨日黃花,小命都捏在自己手裡的貨色,還敢逞凶?他也配?
陳淵勃然大怒,迎著吳忠承兇狠的目光舉拳便要砸下去。
秦時笑著拉住了陳淵:「陳兄算了,莫要將他打死了,待會兒還有用呢。」
秦時的話還是很管用的,儘管心中還有氣,不過終究是放下了拳頭,威脅著瞪了吳忠承一眼。
「我說過,吳兄活著比死了有用,眼下就有個需要吳兄幫忙的地方。」秦時拍了拍吳忠承的肩膀,隨後看向緩緩壓過來的白蓮軍。
看著遠處翻滾的煙塵,吳忠承冷笑道:「秦老弟,你莫非以為以吳某的性命作為要挾便能讓白蓮教退兵,放棄攻打安縣?」
哈哈大笑幾聲,吳忠承尖著聲音道:「秦老弟一向足智多謀,沒想到走投無路之際也會昏招迭出啊!
先不說吳某和白蓮教沒有半分關係,就算有,如今大軍壓境,豈會因我一階下之囚就放棄唾手可得的安縣?
秦時,你何時這般天真了?」
一旁的陳淵也是摸不著頭腦,他雖然對於這個無惡不作的雜碎恨之入骨,若是秦時允許,陳淵會立刻一刀結果了他!
可厭惡歸厭惡,他這話卻沒說錯呀,白蓮教昨日一戰之後,今日更是來勢洶洶,再怎麼樣,吳忠承這條狗命也抵不過人家想要稱王稱霸的野心。
陳淵想破了腦袋,也不懂秦時為何會浪費時間在這個毫無意義的事情上面。
秦時可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有些事情做了沒用,不代表完全沒有效果。
「吳兄也覺得秦某很天真?」
吳忠承冷笑著不說話了,他早就猜到了秦時會用他大做文章,不然那晚拚死也要逃出去,隱忍至今,他也有他的想法就是。
雖然心中對於秦時這個做法有些懷疑,但遠處數千白蓮軍裹挾大勢而來,吳忠承也大抵把它當做無奈之下的手段罷了。
想到此處,吳忠承心中不由對秦時看輕了幾分,什麼少年英傑,走投無路之時還不是這般模樣?
三百步開外,白蓮軍終於停下了腳步,
威嚇聲與腳步聲混雜在一起,陣型鋪開,隨即鼓聲震天。
秦時咳嗽著清了清嗓子,從陳淵手中那過那個碩大的喇叭放在嘴邊,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大喝一聲:「吳康何在——」
這是秦時從蘇青那裡學來的一個喊喇叭的小竅門,這一聲出來,又響又亮,好似前世的獅吼功一般震耳欲聾,霎時間蓋過了敵方的敲鼓聲,在空中悠悠回蕩。
城頭上的眾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喊驚到了,紛紛捂起了耳朵。
見敵方戰馬嘶鳴,鼓聲仍舊響個不停,秦時一把將吳忠承拉到自己的面前,再次大喊:「吳康何在,速來叫爹!」
城頭上頓時一陣鬨笑聲響起。
敵軍陣中,吳康臉色鐵青,此時他身在白蓮軍的重重保護之中,並沒有看見城頭上被綁著的吳忠承,揮鞭怒罵道:「秦時狗賊,欺我太甚!」
旁邊那位高手仔細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臉色大變,脫口而出道:「吳公子,真是你爹!」
「混賬東西,你說什麼!」吳康面色扭曲,氣的七竅生煙,一個武夫竟也敢折辱自己,當即便要揮鞭打過去,不過想到對方高絕的身手,硬生生止住了。
那人也自知失言,訕笑著補充道:「不是,是吳老爺,吳老爺被綁起來帶到城頭上了!」
吳康一怔,急忙抬眼向城頭看去,他爹吳忠承居然真的被秦時綁著帶到了城頭上!
緊緊攥著馬鞭,吳康臉色變幻不定,等到再一聲『吳康何在,速來叫爹』的聲音傳來時,他終於下令了止住鼓聲,讓身邊那位高手緊跟著自己騎馬來到陣前,身體藏在一排盾手後面。
「秦時狗賊,你和縣令張濤下令掘開了瞿水河大壩,無數百姓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吳某率眾來討,乃是眾望所歸,你居然行如此下作手段,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挾,你不怕遭天譴嗎?」
看到吳康從重重包圍之中走出來,秦時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吳康如今在白蓮教中的地位絕對極高,說不定已經取得了白蓮教實際的控制權。
怪不得吳府被查封,吳忠承被抓之後僅僅兩天的時間白蓮教就興兵來犯!
秦時冷笑數聲,舉著喇叭大喊道:「吳康,叫爹了嗎?」
這句話傷害不高,侮辱性極強,兩軍將士面前,吳康被氣得渾身直顫:「秦時,待我攻下安縣,必定將你千刀萬剮!」
秦時毫不在意,繼續喊道:「吳康,你爹生你養你,如今為了自己頭上的帽子,竟然全然不顧你爹性命,果然是個罔顧人倫的畜生!」
喊完這句,秦時轉臉看向吳忠承,笑道:「吳兄,看來你這個兒子野心不小啊,為了造反,爹都不認了。」
吳忠承自始至終都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彷彿整件事情與自己毫不相干。
秦時揮了揮手,旁邊四個衙役押著吳忠承帶了下去。
敵軍陣前,隨著吳康歇斯底里的一聲:進攻,白蓮教這個龐然大物終於動了起來,第二輪攻城戰在憤怒的情況下打響。
依舊是無數的流民打頭陣,身後跟著抬著數架雲梯的白蓮教眾,吼聲震天中,陡然沖了起來。
「放箭!」秦時抽出大刀,狠狠下斬。
刺耳的破空聲堆疊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利箭驟然騰空,鋪天蓋地地射向進攻過來的敵軍。
敵軍行進速度比之前更快了,踩著前面和身邊之人的屍體迅速推進,雲梯被搭在了城牆上,白蓮軍一擁而上,沿著雲梯快速上爬。
擂石滾木不要錢似的往下扔,如同死神揮舞著奪命的鐮刀,收割著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左邊,熱油潑下去!」秦時站在城頭,冷靜而決絕地指揮著鄉勇們守城。
無數的喊殺聲中,作為指揮,秦時必須冷靜下來,第一次的守城之戰中,自己的瘋狂或許是士氣提升關鍵,但同時,許多不必要的犧牲也因為自己的瘋狂造成的。
敵軍一波一波地攻上來,秦時抵擋著冷箭的同時思維極速運轉,力求以最低的傷亡換取最大的戰果。
戰場上,憤怒救不了人!
時間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太陽緩緩上升,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忽然,敵軍陣中陡然衝出一支抬著巨大圓木的隊伍,在盾牌和射向城頭的利箭的掩護下,快速撞向城門處。
秦時一刀砍死一名剛剛攀上城頭的敵軍,扭頭大喝一聲:「陳淵,他們要攻城門了城,準備!」
「得令!」陳淵聞言,氣喘吁吁的跑下城樓。
那一隊抬著巨大圓木的敵軍見守軍除了放過幾輪箭矢之後,竟沒有沒有其他手來阻攔他們,頓時吼聲更大,速度再快幾分,朝著城門的距離越來越越近了。
遠遠地敵軍陣中,吳康見此更是驚喜得叫了出來:「好!破城就在今日!」
說完,立刻又命一隻百人隊伍前去支援,務必奪下城門!
眼見著一隊已經排列好陣勢,已經準備開始撞擊城門了,這種厚度的城門只需撞個十幾下,必定轟然倒塌!
指揮之人似乎已經見到了進城之後自己被大肆封賞的場面了,他面色漲紅著大吼一聲:「預備!」
「哈!」抬著圓木的眾人齊聲一喝,面對即將到手的潑天大功,皆興奮不已。
就在指揮準備狠狠一揮手,下令撞門之時,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從身後轉來耳畔。
什麼情況?
為何如此整齊?
他不由轉頭望去,下一刻,眼睛陡然圓睜,極度驚恐的神采泛起,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裡。
眾人見指揮遲遲不下令,也紛紛回望,只見後面跟著的百人隊伍已經驚恐哀嚎著的潰逃了。
遠處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中間,兩串極為詭異的『人串』就這麼斜著釘在了地上。
兩桿比平常更長更粗的長棍上,每一桿赫然陳列著六七個被貫穿身體的屍首,碎裂的內臟和鮮血順著長桿流了一地。
這是什麼?!
所有人彷彿被一盤冰冷刺骨的水從頭淋到腳根,一股涼意止不住湧上心頭。
突然,厚重的吱呀聲響起,眾人驟然回頭,大開的城門甬道里,一台裝載著木輪的巨大弓弩近在眼前,逃跑的念頭還沒生起,已然被幾名鄉勇拉滿的長槍呼嘯著離弦而出。
「呼——」
彷彿火焰點燃了空氣,沉悶的破空聲響起,長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狠狠地貫穿了左邊七個抬著圓木之人的身體。
原木落地的瞬間,喊殺聲傳來,甬道里幾十名鄉勇魚貫而出,衝殺過來!
不過片刻功夫,在白蓮教中軍的敲鑼聲中,甬道內,城牆下,鮮血浸潤了土地,無數敵軍屍首遍地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