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若問來處
在輕裹的薄紗下,兩人無邊膠著。
玄機從一隻手抵在他胸前到張開了拳頭,抓住他的衣襟,指尖微麻,到輕顫,到被燃起的焰火無法消散,霍青魚一個抱住她渾然翻身。
直將她欺壓在下,正當垂首想繼續時,鼻尖與鼻尖相對那一刻,忽然從院外一陣人聲嘈雜,緊接著是疊亂的腳步聲而至。
「他奶奶的,讓老子抓到霍青魚,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是曹猛的聲音,身後還帶著那一幫小弟風風火火地從山腰趕來。
霍青魚用計讓兄弟們滅了手裡的火把,然後在黑暗中揮刀引發了動亂。烏漆嘛黑的一片,大家迎刀便上,廝打成一片。
可誰知道,霍青魚那小子早就想好了脫身的路線。趁著大家在混亂中扭打,他就趁亂逃跑。
還得是曹猛,在亂中打上好一會兒覺得不對勁,才趕緊讓大家升起火把。果不其然,在場除了兄弟們在火光照應下打得鼻青臉腫的臉,哪裡有霍青魚的蹤影。
曹猛大喊一聲「中計了,格老子的」,便率領著兄弟回山。
「下山的路被我們堵死了,他這會肯定藏在山上,看看有沒有躲在機姐這邊!」
曹猛的聲音越來越近,這讓裡面的兩人豁然驚醒。霍青魚忽想直起身來,玄機卻將他的前襟一拉,將食指抵在唇邊,做出了噓聲的動作。
或許和方才崔探花一樣,不去理會,無人應答之後便自行離去了。
兩人瞬時安靜了下來,保持著一上一下的姿勢不動。
果然,曹猛過來敲門了。
這大老粗,拍著門的時候感覺連地都會顫,嗓門大如洪鐘,「機姐,機姐開門,霍青魚那小子孬了,機姐……」
旁邊,傳來崔探花疾步跟隨過來輕喘的聲音,「葫蘆說大當家回來了,可嘯聲剛來尋過一次,屋內並無一人。」
曹猛聞言,意興闌珊地「哦」了一句,而後率領著弟兄們返身離去,「這小子怪能躲的。」曹猛一邊嘟喃著,一邊走到院子的時候,似想起什麼。
又聽到曹猛問崔探花,「軍師剛才說,葫蘆說大當家回來了,可你來找的時候,屋內無人。」
「是,呀!」崔探花明顯被曹猛給問懵了。
曹猛一拍大腿,「不好,有貓膩,大當家肯定被劫持了,趕緊撞門。」
聽到這話的時候,房內的玄機和霍青魚對視了一眼,兩人眼裡都有止不住的苦惱和崩潰,這傻大個這會腦子怎麼就轉開了?
但聽到他們轉身回來,還要撞門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地慌了。要是被他們撞進來,看到眼前這場景,當真是……香艷之事不言而喻。
於是,在聽到曹猛他們轉身之際,玄機豁然將霍青魚一推。與此同時,霍青魚也是整個人騰地一下起來。
兩人被這薄紗輕裹住,不好挪開之際,只見霍青魚雙手一撕,裂帛一聲,炸裂銀瓶,如似水漿迸。
撕裂的薄紗聲響不重,卻足以在這樣的深夜之中讓裡外的人都聽清楚。
向著此前方而來的眾人腳步一頓,面面相覷之際,曹猛大呼了一聲,「不好!」於是奪步上前來,用自己壯碩的身軀撞門。
重撞了幾下,門閂吃不住力斷了,曹猛摔了進去,其餘人等也跟著沖了進去。
就在曹猛斷開門閂的同時,只聽到裡屋軒窗被撞開的聲音,曹猛起身帶著人衝進去的時候,只見黑影一過,再沒見到其他蹤影了。
「追。」
曹猛等人風風火火又衝出這座小院,繞過後山,火把的光亮從前到后尋了一遍,都無功而返。
最後在山寨對面的山上,那塊平整瞭望的大石頭上面,一道身影一動,驚動了曹猛。曹猛帶著人衝過去的時候,正想讓人攀上去,卻傳來了玄機的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曹猛一隻腳剛登上石壁,聽到玄機聲音的時候,抬頭呆了一會,「機姐,你沒被劫持啊?」
「誰被劫持?」玄機立於高處,承接著山上月色,身影孑然孤傲,居高臨下,大有一種壓迫在。
曹猛沒有再往上爬,「霍青魚那小子,耍計逃上來了,剛在機姐你的房間里,機姐你有看到記得知會一聲,我就不信那小子能飛了。」
「原來如此。」玄機一副恍然的模樣,側首看了一眼自己的的身後。
在玄機的身後,那光滑的大石頭上霍青魚平躺在上面,雙手隴在頭上,一隻置於頭頂上,一隻枕在頭下,倒也沒有多窘迫的模樣,只是被曹猛這般窮追不捨略顯得無奈。
他這麼躺著,從下面往上看,只能看見玄機一人的身影。
玄機看到他這樣,眼中遐思饒有意味,「那你們可得看緊一點,上山下山的路都守好了,訕訕還有幾條小道,可別疏忽了。」
看著想似笑非笑的模樣,霍青魚將在頭上的那隻手覆在額上,唇邊卻勾起一抹無奈的弧度。
曹猛點頭稱是,「對,還有小道呢,得守好。」曹猛指揮著手底下的人去守山路,玄機本以為就此打發走他的時候,曹猛又回頭,「機姐,你在此作甚?」
玄機看了一眼霍青魚,隨口應答,「我讓花花去辦事,在這等她消息呢!」
曹猛點點頭,不疑有他,轉身便離開了。
總算送走了這傻大個!
玄機的目光卻仍舊是朝著山下的方向望去,放走寇占星,玄機也不知道此舉到底能有多大成效,但無論如何,總比囚著寇占星要強。
她低垂著頭,不知花花這會跟到什麼程度了,也還不給信號過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處,那裡是嵌入晶元的地方,但這會仿生皮融合無痕,從表面摸起來,根本摸不出什麼異樣來。
誰能知道,這裡面轉動的是什麼,又誰知道,宣姬給她的那根發條,在哪裡?
看到玄機情緒忽然低落了下去,霍青魚神情也峻了起來,剛才的玩味不再,「怎麼了?」
「但願花花此行,不負我!」玄機側首看向霍青魚,沒了適才那般戲謔,而是以一種極其嚴肅的姿態,「霍青魚,我不是械人。」
霍青魚原本躺平的身子,卻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也猛地坐直了身軀來,心有觸動。他想起了母親之前的一句話。
「宣姬玄機,這當中意味你還琢磨不透嗎?你知道玄機的來歷嗎,你知道她為何又醒來了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便一頭栽了進去。」
是的,不知從何時起,便栽了進去。
興許,從他將晶元植入她體內的那一刻開始吧!
霍青魚今夜有滿腹的心緒不得平,本以為能夠像以往那樣一笑置之,可是他發現,喧囂過後,一切又全上心頭。
有些事,根本就繞不開。
就好像霍青魚也想知道,母親的雙腿是為什麼斷的,為什麼會換成機械雙腿。
而此刻,玄機一句「我不是械人」,讓霍青魚心中的蠢蠢欲動忽然立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玄機,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一種無形中的牽引,引領著遐思,她遙望著照片的天空,乾淨得如同洗過的一般。
月是清明的,星是璀璨的。
玄機也彎下身坐在霍青魚的身邊,身子靠在背後石壁上,冰涼感透過仿生皮傳來,真真切切的。
玄機側首看向霍青魚,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竟然也與她並肩而坐,兩人一同靠在這方石壁上,靜默不語地看著玄機,似乎在等她說話。
也似乎,她如果不說,霍青魚也不會催促。
玄機見他眸子,此刻襯映著黑夜中的朗月星子,本就清明的夜空,此刻竟似全在他眼中似的,這個男子,生於荒山,長於荒山,貧瘠的土地中竟如這夜色,清澈朗朗。
不荒山今夜的星,真亮啊!
玄機從他眸中看到。她更似乎有某種衝動,想伸手摘星,可到底那太遙遠。
她問霍青魚:「霍青魚,若問來處,你會怕我嗎?」
怕?
霍青魚不懂,「緣何要怕?」
玄機眼裡出現了一抹嘲諷,垂首低低地笑,「世人皆懼邪,誅邪,但邪是如何而來的,我就是怎麼來的。青魚……我們是人。」
「在數以萬億年前,人間洪荒,地球不再適合人類居住。」
玄機開始說著。
霍青魚卻蹙眉,「地球。」
玄機指了指這片地面,「我們所站的這片土地,就叫地球。我所出生的年代,可以稱之為「末世」。
人類大肆滅絕,洪水吞併大陸。僅存的人們只能往高處走,可這也撐不了多久,不用幾年時間,世界最高的山峰也會消失,人類該怎麼活下來?」
玄機拋給了霍青魚這麼一個問題,「就好似你們現在,外面物寶天華,但是歷經千萬年後,也會再度面臨這樣的生存難題。如果是你們,會怎麼活下來?」
玄機所說的這些,對霍青魚來說,一時半會塞入的信息有些多。他在認真的聽著玄機說,也在認真的思考玄機說的。
之後,霍青魚回望玄機,「你們以械的方式,活了下來?」
說完這話之後,就連霍青魚自己也禁不住泛起一層寒來,「這怎麼可能?怎麼能做到?」
「現在的人做不到,當時的人們能做到。」玄機回想著以前的世界,雖萬億年久已,於她而言,不過眼一睜一閉間。
「那時候的我們,上天,登月,無所不能,一場戰爭的武器,能把全人類滅絕一百次……」說著,玄機又是輕搖著頭。
這是霍青魚今夜第二次在她的神情上看到這種表情了,她在嘲諷。
「縱即稱霸天下又能如何,天要滅絕,無人可躲。當這個世上的人只剩下那麼一小撮的時候,要這些東西有何用?」
說著,玄機又再度否決了以上的話,「不,有用。」
「科學家從很早之前就在制定存活計劃,人類軀體能滅,但思想不滅,身體就重新打造,只要將思想保存於晶元里,植入義體,那人類就能繼續活著。可沒人知道這實驗能否成功,也沒人知道當年的實驗到底沉睡了多少人,後來又醒來了多少人,我醒過來之後,發現全變了。」
這是玄機目前最為迷茫的一點。
在不荒山裡遇到的械人,全部都是後來宣姬製造出來的,所謂的二代三代械人了。真正的初代械人,就是像她這樣的。
是真真切切從上個輪迴里保存下來思緒的人。
「那宣姬呢?」霍青魚問。
他不得不在意宣姬,母親那般痛恨宣姬,應當是當年宣姬在不荒山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可玄機醒過來,也心心念念的尋找宣姬,這其中到底又是因為什麼?
母親變成現在這樣,怕是和宣姬脫不了干係。
「宣姬!」玄機喃喃著,細細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她發現,之前心心念念地想找到宣姬,記憶中宣姬與自己同生死過,她在劫難之時,叮囑自己活下去,找到她。
當年她遭遇了什麼事?
玄機全都不知道,她只能找到宣姬,才能解開這些迷惑。
但玄機有一點幾乎是能確定的,「宣姬應該也是當初實驗的人之一,她應該是……比我還先醒過來。」
所以,一切盡數掌握在宣姬的手裡,玄機就只能像是一根牽線木偶那樣,照著宣姬的意願走下去。
「宣姬為什麼要建紅崖世界?為什麼離開不荒山?又遭遇了什麼重創?還有李瑤之……」玄機說著,最念念不忘的這一點。
她甚至在懷疑,李瑤之是否也是蘇醒過來的初代械人?
否則,怎麼能有掌控自己的指令?
「李瑤之能給我設置指令,宣姬又能給我設置倒計時,他們兩人的權重,肯定比我高。」玄機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在醒過來的初代械人里,原來還有這一層。」
那麼這兩人,會是誰?
霍青魚聽她說著自己的來歷,說著說著自己卻陷入了迷惘當中,他有些不知從如何問起是好,只能挑自己聽到的,覺得重要的字眼來問。
「什麼是倒計時?」
霍青魚之前見到霍青魚親手挖出自己的耳蝸,斷絕了那個黑衣人的指令,那她現在所謂的倒計時,是什麼?
「也是一項指令,葫蘆幫我找了許久,沒有找到可以拆解的零件,應該是載入晶元的指令。」玄機長吁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仰頭,看似在看天上的星子,實則一片空洞,漫無目的。
「死令!」玄機補充了一句。
霍青魚也豁然明白,玄機為何這麼千方百計地,想要找到宣姬的緣故了。
但與此同時,霍青魚的心中也鬆了一口氣,母親與宣姬有仇,最起碼……和玄機無怨!
在霍青魚怔忡間,隱隱聽得玄機細聲地道了一句,「其實,我也在害怕,怕我來不及找到宣姬,再次沉睡。」
說著,她側首看霍青魚,認真地問:「青魚,如果我找不到宣姬,怎麼辦?」
她的雙眼一直看著霍青魚,似乎沒得到一個答案不會轉開。但此刻,她像是一個在看不到盡頭的旅途中,企圖尋找一個聲音。
最起碼,能讓她繼續堅持下去聲音。
她在害怕。
似玄機這般女子,霍青魚竟沒想到,在內心深處竟然也是懼怕的。
霍青魚心一惻,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我便幫你尋找宣姬,一定會讓你再次醒來。」
玄機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答,只在心裡忽然蕩平了許多的無助與迷茫。
「看,有流星。」
霍青魚忽然將手一指蒼穹,但見夜空之中有一抹璀璨劃過,絢爛無比,又頃刻寂滅。
「不荒山的天,真乾淨啊!」玄機由衷地感慨道:「在我們那個世界,從出生開始,都沒能見到過這麼乾淨明亮的星空了。」
霍青魚也是由衷地將攬住她的手用力了幾分。「玄機,莫望來處,只看歸途。」
玄機不解地將目光瞟向霍青魚,不懂他何以出此言。
霍青魚說著,拉著玄機站了起來,張開雙手深吸了一口氣,「立身天地,便只看眼前,只為將來而活。好不容易你醒過來了,那這腳下的地,這頂上的天,就不再是你那個時候的天地了。」
「現在這片天地,也是屬於你的,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受用!」
映襯著這片夜色,霍青魚站著,玄機則坐著,第一次玄機有種仰視這個男人的感覺,彷彿夜色是他的帷幕。
這片天地,盡在他心間。
一如他明亮的雙眸中,也襯映地如同不荒山的天那樣乾淨、清澈。
遠遠地,聽到曹猛大吼的聲音傳來,玄機也渾然沒有在意,竟然有些出神了。
「霍青魚在那邊。」
「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