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追憶 第柒章:情起
晨明,離歌起身,南宮浩的手早已鬆開,離歌輕輕將他的手放至他身畔,下了榻準備繞過他走去廚房,低頭卻瞥見他臉頰上異樣的紅。離歌覺得不對勁,蹲下身去用手背去貼他的額,發現他的體溫有些高。
離歌皺眉:「本就吹了風受了寒,叫他逞能睡地上。」離歌費力地架起他到床榻上,南宮浩微微抬眼,又昏沉睡去。
待南宮浩再次醒來,額間敷著冷巾,離歌坐在一旁,手中端著一碗溫熱的葯湯輕輕攪動,見他醒來,將碗放到一旁的案上,將冷巾取下:「殿下醒了?民女晨起見殿下發了熱,幸虧昨日他們幾個備了好些葯告與我了,否則可要折煞殿下了。」她順手將手掌貼在南宮浩額間試溫,「民女一直更替殿下額上的冷巾,所幸見效,殿下的體溫總算是有所下降。」南宮浩坐起身來,定定地看了離歌一會兒,離歌怔著慢慢收回了手,想到自己逾矩,便乾咳一聲,端了葯碗遞來:「殿下快喝吧,否則葯涼了。」
南宮浩接過葯碗,一飲而盡。離歌看他面色仍有些發紅,擔憂地問道:「殿下可還不適?」
南宮浩放下碗,搖了搖頭:「別的倒好,只是這葯苦。」離歌忍不住笑道:「皇子也畏苦啊,良藥苦口。民女進山前攜了些蓮子糖①,去給殿下拿來。」
離歌起身去翻找,南宮浩望著她背影,心中若有所思。「找到了...」離歌回身,撞上了南宮浩的視線。離歌輕咳一下,走過去將裝著蓮子糖的小木盒遞給他:「殿下取一顆含在口中,能去些苦,莫要咬碎了。」
南宮浩點頭接過,放入了口中,卻是毫不猶豫咬開來。糖裹的外表,混著苦澀的蓮心,亦甜亦苦,甚是獨特。離歌見他咬開,張了張口,小聲道:「殿下豈非苦上加苦。」
南宮浩面不改色地咬碎咽下,問道:「何故?」
離歌知道,他問的是,為何是糖中帶苦的蓮子糖。離歌坐在他身邊,也取了一顆蓮子糖,放進口中含著:「苦中一點甜②。這是阿爹教的道理。」
言罷,二人皆是沉默。離歌垂下了腦袋,陷入回憶之中。南宮浩凝視著她側顏,久久不言語。
良久,南宮浩長出一口氣,嘆道:「令父乃民中君子,今得聞教。」離歌輕輕地笑了,卻似譏諷:「不過一介船夫,談不上君子,因而死於非命,也引不得世人嘆惋。」
這話像一根綿密小針,扎得南宮浩好不自在。
南宮浩站起身,鄭重地朝離歌揖禮:「南宮浩在此向紀姑娘立誓,必當手刃那日指示之人,替令父報仇!」
離歌抬頭看著他,心中微微動容。
南宮浩連著來了幾日,每每都道:「紀姑娘妙手回春,醫術精湛,喝了姑娘熬的葯好得快。」讓離歌迫不得已趕他不能,只能憤恨道一句:「民女何曾學過醫?」
有一日傍晚南宮浩來得早了些,進門時離歌正在炒菜,飄香四溢,他倚在門邊望了一會她忙碌的身影,悄然走到她身後。離歌渾然不知,轉身時毫無防備地撞上了身後的肉牆,驚得心跳加速:「啊...」
南宮浩一怔,低下頭,原本堪堪擦過她鬢角的唇無意地貼上了她的額,像一個親昵的吻。
離歌知道是他后,心安之餘又有些亂,忙推開了他:「殿下做什麼...!」南宮浩亂掉的心神在這一刻回籠,偏要戲謔她:「分明是姑娘自己投懷送抱。」
「胡說,明明是...」離歌咬咬牙,面頰微紅,半推半趕地把他攆出了廚房:「殿下再站在這,到時候這熱油不長眼睛,燙著了殿下,民女可賠不起。」
南宮浩被她推走了也不惱,坐在桌邊,眯起眼睛盯著不遠處的離歌忙活,不覺嘴角凝了幾分笑意,指節一下下叩在案上,悠哉地等待著。
離歌感受到背後的目光,不自然地挺直了腰板,有些僵,她嘀咕著,還是多加了兩道菜。
飯菜上桌,南宮浩也不客氣,接過了木箸便開吃,離歌坐在一旁有些拘謹,吃得比平時慢了許多,反觀南宮浩,自幼受著禮教,坐的端正,食不言語,卻輕鬆自如。
待離歌食畢,卻見南宮浩指示著幾人搬了什麼東西進屋放在了另一個角落,走近一瞧,是一榻新床。
「殿下這是做什麼?」離歌有些不安。南宮浩深深地看著她,像是要將她看透。在離歌忍不住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時,南宮浩才道:「我無處可去,還請姑娘收留我。」
哈?離歌懵了:「殿下大可不必以這樣的玩笑話作為借口,殿下貴為皇子,怎會無處可去?」南宮浩見她這副不知所措的神情,眼角帶了得逞的笑意,嘴上仍然道:「山下危險,每日都下山好生不方便,倒不如住下。」
這只是南宮浩一派說辭,離歌卻想到他處境艱險,山上的確是隱居之地,能夠保他平安,便小心翼翼點點頭:「那...殿下要住便住吧...」
南宮浩笑意漸深,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攤了攤手:「姑娘可是不相信我?在下乃是正人君子,定當不會對姑娘做些什麼出格之事,還請姑娘信我。」
什麼跟什麼啊!離歌紅了臉,自己沒想到那裡去好嗎!
「皇子殿下多慮,敝舍簡陋,殿下又理應有旁人服侍,在此留宿,只怕殿下諸多不便,民女照料不及。」
「紀姑娘,」南宮浩看著她,眼底似笑非笑,「你莫不是以為,我是非要人服侍不可的吧?」
離歌有些尷尬:「民女以為,殿下金貴...」
那群人添了東西之後就離開了。南宮浩向前一步,離歌彷彿能感受到他的氣息撲在自己面上,莫名緊張,下意識地小退一步。
「我很早就不住宮裡了,淮南是我的封地,前幾年我便定居在了這裡,平日里只是有幾個屬下偶爾使喚著做些活,但並沒姑娘想的那麼矜貴。」
這和離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忍不住問道:「殿下為何要離宮,宮裡不好么?」離歌和大多數的百姓們一樣,都覺得皇宮中珍奇異寶堆積成山,還有著前前後後的奴才侍從服侍得體體貼貼,簡直是人間仙境,地上蓬萊。
大抵是念起了很多事情,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講起,南宮浩默了許久,最後道:「遲些告訴你。」他轉身朝一隻新搬來的衣箱走去,「我出了些薄汗,想來要去沐浴一番才舒服。」
離歌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后,臉慢慢變得通紅:「你...」他怎麼...這麼突然!
離歌將燒熱的水一瓢瓢舀進浴桶內,南宮浩幾次要幫忙,都被她攔了下來。離歌想著:到底是皇子,哪裡會做這些事啊...幫他便是了。見她做活嫻熟,應當是做慣了,於是便在邊上看了起來。
「好了...」離歌鬆了口氣,回頭想喊南宮浩來洗,結果發現他已經在解自己的衣帶。離歌驚呼一聲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南宮浩調笑道:「怎麼了?」他將最後一件丟在地上,舉足邁入了浴桶。
離歌捂緊雙眼,扭身跑到了外屋去,跑的著急,還絆了一下。南宮浩將拇指輕輕按在唇上,慢慢摩挲著。
離歌開始燒自己的洗澡水,嘴裡嘀嘀咕咕的:「到頭來不還是把我當下人...」剛把水燒熱,又聽他在裡屋喊她,離歌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忘了他還泡著水就走了進去:「皇子殿下又有何貴幹!」
於是瞧見了他赤條條的上身。
離歌立即合了眼,又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忘了衣裳,勞煩姑娘幫幫忙...」
南宮浩覺得自己真是像極了花街柳巷尋歡作樂的敗家公子,如出一轍的流氓性子。
離歌這邊埋著腦袋把衣裳揉作一團丟到他身上,幸虧他接的快,不然就泡了水了。
南宮浩一邊系著衣帶,一邊想:若是吾妻,也許日後的生活便如這般閑適...
他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驚了一驚。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對待離歌的態度,的確是特別了些。我這是心悅她了。南宮浩笑了一下,又想著:若日後能和她每日做些瑣事,一輩子平平淡淡,不用再去理會宮中那些事...
南宮浩暗自苦笑:怎麼可能?
他不去理會,宮裡那些狼豺虎豹可不會放過他。
南宮浩看著離歌的方向,眸中寒光閃現。既要安,那便一勞永逸!
這江山,我要定了!
這廂離歌並不知道南宮浩的心思,捧著自己的衣物,算好時間走進裡屋,卻發現南宮浩剛將洗凈的浴桶從後院拎了進來。
原來他真的會做活呀!離歌有點詫異,早知道方才讓他自己燒水了呢!只是,離歌卻覺得,他的神情有些複雜,好像有萬千愁緒,又像是無盡哀怒。
他在想什麼呢?
離歌微微出神,南宮浩走到她面前,收起了愁思,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姑娘是見我出浴看得痴了?」
離歌本該羞惱,正如南宮浩所想的那樣,但她卻只是怔怔地看著南宮浩,反而讓南宮浩笑容一凝,呼吸頓了一頓。
她輕聲道:「殿下,你心情不好么?」
她見到南宮浩的瞳孔微微放大,失措地看著她。那一瞬,他們二人相望著,萬物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