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追憶 第捌章:訴說
離歌收拾完走進屋內時,南宮浩已經躺下,見她走進來,翻了個身與她對視。離歌走到自己的那張床榻邊坐下:「可是民女進屋動靜叨擾殿下安睡了?」
「非也,」南宮浩隨手拂滅了燈盞,「我還未有倦意。」屋內僅余月光照明,他雙手交疊枕於腦下,看著房頂。
雖與他相識已有近月時日,但離歌自認不甚熟絡,且身份有別...她想到南宮浩第一次留宿的那一夜,不由得臉頰微紅,所幸夜深,他瞧不見。
「我的母妃是今朝靜妃。」南宮浩忽然出聲,沒來由地一句話讓離歌訝然:「殿下?」
南宮浩輕輕笑了笑:「不是想知道我為何離宮嗎?我告訴你啊。」
離歌有些糾結:「民女只是隨口一問,到底身份卑賤,殿下可以不告訴我的。」
南宮浩淡聲接著道:「母妃曾一度受寵,先誕下了長姐,而後誕下了我。
只是,沒過幾年,父皇便鮮少來母妃這處,我的兄弟姐妹們越來越多,那時我尚年幼,並不知這意味這什麼,只知母妃成日鬱鬱寡歡。
長姐生來聰慧,父皇對她向來疼愛,可有一日宮裡卻傳出長姐和侍衛通姦...父皇大怒,將長姐遠嫁藩屬,不再過問。」南宮浩講到此處時頓了許久,才接著講。
「母妃後來知曉是當時得寵的德妃有意陷害長姐,哭喊著求父皇還長姐一個公道,要長姐回來。但木已成舟,要一個外嫁的女兒回來無異於痴人說夢,何況父皇對長姐的關愛早已消磨殆盡。父皇降了德妃為昭儀,將當時還是婕妤的母妃提到嬪位算作安慰,此事便不了了之。」南宮浩苦笑了一下,看向離歌,離歌則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之後母妃常常以淚洗面,總千叮萬囑,要我學業用功,要我聽父皇的話。
一直到了那一日。二哥和五弟一同遊玩時雙雙溺於水中,再也沒回來。母妃徹底崩潰了,在宮中日復一日地提心弔膽,她早已身心俱疲。她向父皇請願,說我生性頑劣,學業不精,理應出宮好好磨練一番。自此,我便出了宮,與母妃鮮少相見。
幾個月前,父皇病重,安皇叔反叛帶兵逼宮,大哥身為太子率軍迎敵,雖拿下亂黨,自己卻死於萬箭穿心。
父皇書信與母妃書信同時抵達,父皇命我速歸,母妃讓我快逃,離皇宮越遠越好。我終是以疾相告,推脫不回。
可他們卻得知了父皇予我書信的事,沒日沒夜要將我趕盡殺絕,甚至,還連累了你的父親...
同輩僅余我和四弟,還有二位皇叔在一旁虎視眈眈。皇貴妃身為四弟的母妃,為了扶四弟上位竟與明皇叔勾結,或許那日登舟賊人亦出自他手,這是我今日方知曉的。
我亦知再這般躲下去,終有一日會成為爭儲之斗的犧牲品,欲要拚死一搏,也不知勝算幾多。我本對皇位毫無心意,可事已至此,由不得我不爭。」
南宮浩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從未對旁人說過的心聲,他終究是情難自禁。他坐起身,看著離歌道:「只是,我怕哪一回,也會不明不白地敗了。敗者,惟一死局爾。」
南宮浩的聲音很努力地壓抑著,狀似平靜,但離歌聽出了話語間的情緒起伏。她原以為富麗堂皇的皇宮,實則儘是些爾虞我詐、虛情假意的人,為了權貴地位爭得面目全非、魚死網破。
離歌終是靜靜凝望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這樣的相望,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終是不眠夜。
南宮浩依舊是每晚都到離歌這裡來,次日一早又下山去,離歌也不過問他去做些什麼,只是每晚陪他談些瑣事以緩他心憂。南宮浩也不再待她戲言細語,再無曾經信手拈來的玩笑話。
兩人交心相知,無意之中愈加親近。只是離歌發覺,他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他的風寒早已痊癒,可二人心照不宣,誰也不曾提及是否繼續這般曖昧地同居下去。許是共處已久,便已習慣了這樣的相互依靠。
忽地有一日,他一連幾日都沒有回來。離歌慌了神,每晚焦急地等,直到那一夜,他一身血衣出現在門前。
離歌很晚都沒有入睡,坐在桌邊綉著手帕,聽聞動靜心頭一喜小跑到門前,一邊道:「幾日未見你了,今日怎生如此晚歸...」卻見他浴血滿身。
離歌驚慌,上前扶住他:「殿下?你受傷了嗎?你有沒有怎麼樣?」
南宮浩滿面疲憊,一把將她扯到身前,緊緊抱住了她。大抵真的太累了,他足底虛浮,大半個身軀都倚在了離歌身上,離歌踉蹌一下才堪堪抱住了他。
南宮浩疲乏地合上雙眼,氣息凌亂,把頭埋在了她的肩窩,呼出的濁氣撲在離歌頸上,離歌不知所措地抱著他,迷茫地問道:「殿下?我扶你進去休息可好?」
她微微動了動,南宮浩道:「別動...讓我抱一會。」
離歌偏過頭,她的唇離南宮浩的臉頰僅有一寸之餘,她眨了眨眼,搭在他背後的指尖輕撫著他,一下,一下,好似安慰:「...好。」
南宮浩重重地出了一口氣,擁她更緊。
他說:「離歌,明王他死了,我替你父親報仇了。」
「可是,離歌,我的母妃...沒了。皇貴妃知道明王出事,發起瘋來殺了我的母妃...」
「我還沒趕回去見她最後一面,卻再也不必回去了...」
「四弟和父皇也沒了...景王反叛,捅死了四弟,宰相和景王裡應外合,害死了父皇。」
「離歌,就剩我了。」離歌感到自己肩上有一片溫熱的濡濕,懷中的人微微顫抖,聲音也愈發哽咽,她鼓起勇氣,也用力地抱緊了他。
「那個南宮景,呵,他居然娶了父皇的皇后,自擁為帝,他個瘋子...」
離歌獨自在榭楓山上,外頭如何翻天覆地了她一概不知,聽著南宮浩絮絮叨叨,她理解了個大概,終究沒他自己來得深刻。
南宮浩抹了一把面上的淚,苦笑道:「他們在外頭到處找我,哈哈,他們總不會搜山吧,讓他們找去吧,哈哈哈...」一面笑著,一面掉著淚。何等的悲哀!他原本是為了與離歌親近些才居在這處,可現如今天下之大,除此之外卻無一處可容他身!
離歌輕聲道:「殿下便一直待在此處吧,不要再出去了,我們只要平平安安,不去爭了...」
南宮浩紅著眼眶,道:「離歌,我敗了嗎?」
他聽到她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
他又問了一句,像是自問:「我敗了嗎?」
離歌搖了搖頭:「殿下不是說,『敗者惟一死局爾』,如今殿下好好站在這裡,便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只要殿下願意,那皇位,本就是你的,一定還是你的。」
南宮浩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但是,殿下,你不累嗎?」
南宮浩一怔。他緩緩起身,低頭看著她,月光下,只有她那一雙眸中璀璨如星。
南宮浩艱難地乾咽一下,但目光很是堅定:「這江山是父皇的,我一定要搶回來,況且...」
他直視著離歌,認真道:「離歌,我本想苟活一世做個無用皇子,但我遇見了你。」
「我想為你爭來一世錦繡繁華。」
離歌垂下了頭,在心慌中沉默。其實我想要你平安,哪怕一世庸凡又有何不可。可是,你是皇子,那些是你本該擁有的。
最終,在南宮浩期待又不安的目光中,離歌抬起頭,微微一笑:「殿下去做便是了,我就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