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羈絆 第七十五章:破鏡

第四卷:羈絆 第七十五章:破鏡

時間彷彿定格在那一瞬間,空氣在二人之間凝結,他們沉默了很久,誰都沒有開口。靜默之中,晚歌拚命壓抑著的那細微的嗚咽,也變得清晰可聞。

蕭逸笙先動了起來,拿腰間的錦帕替晚歌拭去了不知何時墜下的淚珠,然後看著她,等著她的答案。

良久,晚歌啟唇,低聲而又謹慎地試探道:「陛下容臣妾……再想想罷。」

於她而言太過於突然,她本維持了那麼久的平靜,忽地被蕭逸笙打破。本來一向配合她的人忽然就不樂意了,那面分明齊手打碎了的銅鏡,此刻卻要讓其重圓。

蕭逸笙都懂,於是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將晚歌放了下來,讓她坐在另一個椅上,將碗筷給了她,自己出去找小順子他們再取。

晚歌捧著盛得滿滿的碗,不知所措,連菜都不好意思夾,在那扒拉米飯吃。

蕭逸笙用筷尖沿著魚肉紋理一劃,一挑,白花花的魚肉一整片被掀起,不帶一根刺,一起進了晚歌的碗里。

蕭逸笙已經許久未吃過魚肉了,自他在別的妃子那動過怒,御膳房便不敢在陛下這裡有魚,生怕陛下又惱。

晚歌當然不知情,她頓頓都在吃的魚竟然是別的宮妃都不敢吃的,就怕吃了討陛下的嫌。

他們二人就這樣靜靜吃著,安靜過頭了,氣氛有些怪異。期間蕭逸笙一直在給晚歌布菜,把晚歌的碗堆得高高的。

晚歌實在是吃不下了,在蕭逸笙筷子遞過來的前一刻攔住了他:「陛下吃罷,不用給臣妾……」

「……」蕭逸笙頓了頓,道:「從前我便是這樣給你布菜的,你那時吃得很歡。」

晚歌尷尬地笑了笑,道:「從前是從前……況且,自抱病一場以來,臣妾的胃口便大不如從前了。」

蕭逸笙才恍然大悟,隨即這份理解又染上一層難以掩蓋的悲傷。

他好似太過自以為是,總以為自己對晚歌的了解比任何人都透徹,但沒曾想,僅僅那幾個月不與晚歌相見,竟然阻斷了他對晚歌的所有認知。

就好似那夜他瞧見晚歌飲葯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而晚歌從前最畏苦了。

晚歌從前像個野丫頭,爬山下水,折枝捕魚,無所不能,讓她學個宮規都要叫苦連天,如今卻繡得一手女紅,宮規記得比誰都多,走幾步便會疲累咳喘。

「晚歌到底不似從前,是我疏忽。」蕭逸笙憶了半天,才嘆息著道了這一句,諸多遺憾堵在心口,怎麼也不得舒緩。

晚歌搖搖頭:「不怪陛下。」她低下頭默默地吃著,好像不敢再抬頭看蕭逸笙了。

她在怕什麼,她說不清,但她沒有勇氣再邁向蕭逸笙一步,她被過去的結果嚇怕了。

晚歌從前也不是沒嘗試過,她努力忽略姜絳卿的冷嘲熱諷,努力讓自己再愛蕭逸笙一些,她費了多大的周折才稍微放下過往心結,蕭逸笙卻因著誤會便不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待她好容易又接受了與蕭逸笙背道而馳的情形,他卻又轉身回來,一遍又一遍問她:

你為何不放下過往,你為何與我形如陌路,你何不給我一次機會?

晚歌很想告訴蕭逸笙,破鏡既是他親手摔碎,他又何苦要它重圓呢。

我也曾為你放下過往而日日纏繞於夢靨,我也曾夜裡傷懷回念當初與你琴瑟之好……

可是蕭逸笙,你當初又可曾給過我機會——

晚歌念此,忽地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像是心頭壓著一塊巨石,挪不動也移不開。

她放下了碗筷,起身道:「陛下用晚膳早日回寢殿歇息罷,臣妾今日身心不適,恐難以陪侍陛下。」

晚歌又下了逐客令,蕭逸笙此次並未順她意,皺眉問道:「何處不適?我讓魏恆來看看。」他放下碗筷,急匆匆伸手去撈她,卻撈了個空。

「不必。」晚歌後退一步,太急於躲開他而捂嘴咳了起來。蕭逸笙深吸一口氣,收回手,轉身盛了碗湯端給她:「喝碗湯,這湯是葯湯,對於止咳大有功效。」

晚歌喝了點湯,將碗還回去,背過身道,「臣妾想歇息了,還請陛下寬恕臣妾抱恙無禮。」

蕭逸笙知道自己唐突,不怪晚歌疑心,只道:「我派人送來了桃花釀,你從前愛喝。」

晚歌沒有回頭,推辭道:「陛下既知臣妾咳病,又何讓臣妾飲酒?」

「我讓人特意調製,桃花性潤滋補,果酒甜香而又不烈,你從前飲過,知道這酒飲不醉。」蕭逸笙垂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碗,道:「況我遣人將葯融入了酒中,這般便使得葯汁香甜,酒香正好將葯苦祛了個徹底。」

蕭逸笙放下碗,眼底有了幾分瞭然的笑意:「晚歌雖是飲葯成習,到底還是對苦藥能避則避,否則這葯湯,你又怎會只抿了一口便不願再喝?」在他看來,他並非完全不了解晚歌,晚歌還是晚歌,還是那個畏苦嗜甜的小姑娘。

晚歌啞口無言,只想道自己乏了昏睡,被蕭逸笙搶了話柄:「你當真不願陪我飲酒?那我換了別的烈酒,稍飲則醉,晚歌不會忘了,我醉了以後,會如何待晚歌罷?」

那雨夜……!蕭逸笙那回懷怒醉酒,將晚歌折磨了個半死,晚歌還照料了他足足一夜。

晚歌默了片刻,道:「陛下真會威脅臣妾。」她回過身坐回來,蕭逸笙負手而立,站在她身後,微微笑了笑,坐到了她身旁。

恰巧小順子也端著膳盤進來,將酒和盞都供了上來,放下后一刻不敢多待又出去了,將門關的死死的。

蕭逸笙倒了一杯酒,遞給了晚歌:「皇后請罷。」

晚歌心裡想著事情,端起來一飲而盡了。蕭逸笙見狀挑了挑眉,給自己滿上,又給她添了一杯。

晚歌的酒量有多差,蕭逸笙再知情不過。果酒軟香酣甜,因著藥材緣故不嗆反潤,晚歌喝著喜歡,就喝個不停,沒一會就渙散了雙眼。

蕭逸笙試探地摟上她的肩:「晚歌?」晚歌臉頰泛紅,皺著眉頭,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唔?」

真醉了。蕭逸笙這才放心下來,執起晚歌雙手,輕輕摩挲,輕輕說道:「晚歌只有醉了,才乖,醒著的時候謊話連篇的,動不動就因為自己胡思亂想生我氣了。」

晚歌懵懵的,疑惑地歪了歪頭。

蕭逸笙笑著,拍了拍晚歌的腦袋,將她摟過來靠在自己身上:「晚歌…當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晚歌應了一聲,又噥道:「我不要。」

「不要什麼?」蕭逸笙想了一下,才知道她意思是「不要他的命」,未免忍俊不禁。

蕭逸笙怕晚歌睡過去了,拉著她問正事,道:「晚歌為何不原諒我?」

晚歌柳眉一蹙,一張小臉上滿是難過,好似下一秒要哭出來了。蕭逸笙許久未見晚歌卸下偽裝的模樣,心中又哀又憐,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晚歌低聲道:「那你為何又不原諒我。」蕭逸笙柔聲回道:「我怎麼不原諒你了?我這不是在你面前么?」

「從前,」晚歌嘴巴撅的好高,似乎是為了表現出自己有多不高興,「為了姜絳卿,你這般誤會我。」

蕭逸笙聞言一怔,道:「那件事…我答應過晚歌不再提了,我原諒晚歌了。」

「原諒什麼啊我不需要你原諒!」晚歌忽的嚷嚷起來,蕭逸笙愣了愣,連聲應允:「好好好,不需要不需要。」

晚歌埋著腦袋,傷心不已似的:「你不信我,你為何不信我。」

蕭逸笙心疼,將她摟在懷中:「我現在相信晚歌的,真的。」晚歌還在搖頭,低聲喃喃:「不,你不信我。」

蕭逸笙剛要說話,晚歌又委屈道:「你不信我…你,你不來看我,你生我氣也不理我,我病的快死了你也不來…好多人都跑了,都說我是廢后了不需要服侍我了,寒冬里天天叫我吃殘羹剩飯,木炭連生火取暖都不夠…」

「夠了…夠了…」蕭逸笙心疼不已,將晚歌抱得好緊,「晚歌,不要再說了…」

晚歌還在自言自語:「葯都要靠白茶和江澤去偷,葯那麼苦,連塊甜糕都沒得吃…宮裡無聊,我本來識字不多,結果書看多了硬生生多識了好多字,還學了刺繡…你不知道那針扎的我好疼,扎到就要流血的…」

蕭逸笙顫了聲:「晚歌…對不起…」他將頭埋在晚歌肩上,晚歌看不見他的臉龐,他雙目泛紅,拳頭緊攥,不忍再聽下去。

晚歌還要說的,她很久沒這樣肆意地將這些瑣碎的心底話都說出來,她憋了太久了。

蕭逸笙則用唇堵住了晚歌的口,晚歌在滿腔酒香中,嘗到了一絲咸澀的苦味。

她以為是她自己的淚,上手去抹自己的臉,臉上卻乾乾的一片,沒有眼淚。

她有點迷茫,想看蕭逸笙,蕭逸笙抬手捂住她雙眼不讓她再看,繼而深吻下去。

晚歌不明白。她喝醉了,什麼也想不明白。而蕭逸笙此刻也不需要她清醒過來,他將晚歌打橫抱起,走到後殿去了。

清風雲卷,明月依舊,今夜無眠,亦無人來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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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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