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雕玉師,玉人從此鎖宮門(2)
她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真的伸手揭下了自己的臉皮,帝王驚懼地忘了呼吸,目眥欲裂地看著那張醜陋的滿是疤痕的臉,終於在她怪異的笑容之後,昏死過去。
皇后彷彿碰到骯髒之物般立即將手從帝王身上縮回,她起身朝耳室走去,手中的千瓣蓮在淚珠的點綴下愈加冶麗凄迷。銀色的月華透過窗紗灑落進來,恍如隔世的幽謐時光,她只覺那隻微涼的手還在冥冥中護著自己,從未離開過。
她有個美麗的名字,叫溫情。無獨有偶,她竟遇見了一個叫冷情的男子,很早很早就遇見了。
十歲那年,她鬧著要去街上看花燈,卻因為貪玩和丫鬟們走散了,驚惶無措間,一隻手將她護在懷裡,擋住了擁擠的人叢。她低著頭,只覺那隻手格外好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她小小的腦袋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
「哥哥,你的手真好看,臉也好看。」她稚嫩的聲音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歡,純澈的大眼睛望著他俊逸的臉龐。
他笑著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糖人,伸手颳了刮她的鼻頭:「你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嘴卻抹了蜜糖呢,以後可不敢再亂跑了。」
「冷哥哥,我們的名字一樣誒。」
「冷情是暫時的,溫情才是長久。」
她知道他是瑤琳閣的學徒后,便時常溜出相府去找他玩,他希望早日出師,忙著苦心鑽研技藝,沒什麼時間陪她,她也不惱,支著下巴在一旁靜靜地看。
「不會覺得無趣嗎?」他有些抱歉。
「不會啊,看著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很高興。可我就不行了,我只有這幾年的自由……」
他沉默了,目光也因她的憂鬱變得黯然,溫柔地撫摸她的頭:「我知道情兒喜歡花燈、千瓣蓮、百靈鳥……等我技藝練好了,就給你雕刻,你孤單的時候可以跟它們玩,好嗎?」
「不對不對。」她搖著頭:「我最喜歡冷哥哥,你要雕刻一個自己送給我。」
他答應給她雕刻許多東西,可到最後,雕刻的卻是他們從未設想過的物什。
十五歲那年,她莫名發覺兩頰灼痛,且日漸嚴重。父親心急如焚,重金懸賞名醫診治,她的臉頰卻還是開始潰(爛)。傾城的容貌如遭受詛咒般被鬼魅吞噬,她痛哭尋死,拿起匕首的那刻又想起了他,蒙著厚厚的面紗去跟他作別。
「不許做傻事,要好好活下去。」
「你哪裡知道,我如今這張臉,比厲鬼還可怖!」她轉身欲走,他急忙拉住她,爭執間面紗掉落,他瞪大了眼睛,驚駭旋即被心疼湮沒,他緊緊擁住了她。
「別怕,有我在,我來想辦法,一定會沒事的。」
半個月之後,他翻入相府後牆尋她,那是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景象。他神情憔悴,清澈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白皙修長的雙手多了數條傷痕。
「冷哥哥,你怎麼了?」她慌張地看著他,他卻笑得開心,從衣襟里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輕薄玉片,那玉片質地柔和、青白瑩潤,是一張精緻絕美的面具。
他解開她的面紗,輕輕將玉面具戴在她臉上,正好遮住雙頰的瘡傷。
「你看,我們可愛的情兒又回來了。」
她低頭看他手中的菱花鏡,一顆晶瑩落在他指尖的血痕上。
容貌恢復的消息如振翅之鷹,次日便傳到了宮廷,太后鳳顏大悅,立馬讓欽天監擬定婚期。他根本沒時間難過,滿心想著如何給她雕刻更好的面具。
宮中耳目眾多,倘若被人發現就糟了,一定要精益求精,不能有絲毫破綻。面具戴著不舒服怎麼辦、不自然怎麼辦,看著會不會僵硬、會不會蒼白或泛青?他苦心鑽研著,為此練成了天下第一,可一顆心卻還是不得歇息。他需要更好的玉、有靈性的玉。
終於,有人帶著最珍貴的上古靈玉登門了,他強掩內心的激動,點頭應承。即便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唇角眉梢亦能含笑。我願以命相抵,換你餘生安樂靜好。
溫情推開桌下的暗格,拿出一個錦匣,緩緩打開,幽柔的光暈將她的眼眸照得愈加清冷,淚珠如雨,打濕了匣中的數十張面具。
「情兒,不許再哭了,我說過的,願以溫情續冷情。我臨走前已讓你父親知曉此事,他已有所警覺,定會想方設法護你周全。」
「這數十張面具,從錦繡佳齡到花甲暮年皆已備齊,它們會替我陪著你走餘生的歲月。你戴著它們,就像我捧著你的臉,永遠永遠——」
她將錦匣緊緊擁在懷裡:「冷哥哥,沒有你,還談什麼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