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嫁皇妃:宮門萬丈,妾心凄惶(2)

第一卷 三嫁皇妃:宮門萬丈,妾心凄惶(2)

至於元詡,她平素也見不上幾面,故未覺察出他眼中的陰霾比從前更甚。

「你給充華敬杯酒吧。」元詡抬了抬下頷,示意她從案几上的杯盞中挑一杯敬酒。

她實在覺得納罕,究竟是在試探自己什麼?案几上有兩杯斟好的酒,一個青玉盞、一個白瓷杯,她想著潘外憐定是喜歡華貴的,便捧起了青玉盞。怎料元詡臉色驟變,由於離得近,她清楚地感受到這陰沉的氣息,唬了一跳,手中的酒杯掉落,酒水灑在潘外憐身上。

「哎呀、」身後的宮女連忙為潘外憐擦拭錦繡緞裙,她才看到潘外憐隆起的小腹,心裡愈覺懼怕。意外的是,元詡竟然沒有責怪她,就連潘外憐也無心追究,而是執起旁邊的白瓷杯,繼續飲酒。

弄璋弄瓦之喜,男孩玩玉器、女孩玩瓷器,他們是像抽籤般挑中了自己,試著斷測一下腹中孩子的男女么?若是如此,自己選了玉盞反倒還不好?帝王不是都希望子嗣興旺嗎……她想不通的事情,有人在暗處想通了。

「太后忽然遣了一群太醫給潘充華診脈,架勢可真夠嚇人的。」

「急盼著添皇孫吧,可是皇上和潘充華的神色為何如此慌張?」

「你也不想想,如今太后和皇上之間鬧得多僵啊,若是襁褓中的嬰孩,她就能隨意操縱了。」

「哦、你是說太后在蓄意……這,天哪!終究是親母子,怎能……可不敢再說了,再說下去就沒命了。」

由於獨處慣了,她喜歡坐在宮苑的角落裡賞花,這裡不僅有別緻的風景,還能偶爾聽到一些私語,讓她知道些權謀計策、深宮秘辛,別惘然地在這幽囚歲月,只聽風吟。

元詡召她去潘外憐的寢宮,她也隱約感覺到,自己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一支簽,這後面,還醞釀著策略,只不過現下還在試探。

她陪坐在一旁,賞著歌舞,眼角並不敢怎樣斜視,避免看兩人醉生夢死,以防刺探到痛處,引來暴怒。可兩人的情緒已快藏不住,她無法裝作視而不見,尤其是、他們那如同看催命符般看著圓隆腹部(未出世的嬰孩)時的眼神,和她記憶中,母親懷著弟弟時的溫柔期待,形成了鮮明可悲的對比。

其實,倘若真如暗處的猜測那般,胡太后企圖讓孫兒繼位,這和她也是息息相關的。前朝的嬪妃,都會被遣往瑤光寺出家,榮華富貴變作暮鼓晨鐘,可她茫然地看著,只覺那恐慌與危機和自己隔著茫茫白霧,融不進真實的心境。也許是因為,不論繁華皇宮還是青燈古佛,都是同樣的寂寞……

終是到了那一天,不知是她註定和這一幕有緣,還是冥冥之中他們需要她的親歷。她去潘外憐的寢宮回新歲時送的禮,居然給碰上了。

元詡坐在外間飲酒,一杯復一杯的「豪情」,稱灌酒更為合適。潘外憐的呼痛聲從內間傳來,因怕引起暗處窺探者的注意,被女官堵住了嘴,變成更可怕的嗚咽。她在這難熬的氛圍中站著,儘管幾個龍鳳銅爐將寢殿暖得近乎溫熱,可她卻宛若站在冰雪中一般,瑟瑟發抖。

嬰孩的啼哭聲傳來,伴著女官如釋重負的欣喜:「是個公主!恭喜皇上、恭喜充華。」

元詡還沒來得及高興,內侍卻匆匆來報,說胡太后一行正在趕來。濃醉的元詡,居然還保留了一份清醒,將她推到了屏風後面,內侍會意,遣她帶來的宮女快些到偏室藏身。

女官正了正神色,抱著襁褓向胡太后道喜:「恭賀太后喜添、」

「傳旨下去,潘充華為皇上誕下皇長子,闔宮歡慶!」胡太后橫了女官一眼,讓自己的心腹接過襁褓,語氣不容置疑。

「母后、」

「明日下詔,慶賀皇子誕生,大赦天下,改元為紀。」胡太後轉身離去:「你若不願,我替你下。」(介個雖然很荒唐,但歷史上真實發生了,後面會說明~)

「皇上,怎麼辦?我不想死……」潘外憐在內間啜泣,鶯聲楚楚。

「朕會想辦法的。」元詡雙目充血,走到屏風旁邊,將她拽了出來。

她未及反應,已被他拋上了(床)榻,宮女內侍們紛紛退下,她於驚懼震恐中,只覺重重織錦帷幔似遮天蔽日的陰雲,自己在他眼中,那蒼白縮小的身影,囹圄中的孤魂——

命運就這樣被綁在一起了嗎?可她仍覺得搖搖無主,但元詡和潘外憐都認為此計可行,當夜便告訴她準備下密詔給她父親爾朱榮,讓他進京勤王,以商策略。

「朕還要去封密信,你拿件物什做信物吧。」元詡說道。

她頃刻想到了進宮前父親的囑咐,倘若密信中途被胡太后攔.截怎麼辦?定會斷定自己和父親早有預謀,介時整個家族都會遭殃。

「嗯。」她點頭應聲,心底連忙思索了一下:「皇上,我在信上做個痕迹,父親就會知曉的,比任何信物都更加能信服。」

她用指甲在信上劃了個「心」字。

密詔傳了出去,雖然未被攔截,卻被胡太后安排在元詡寢殿的內侍看出了端倪,告知胡太后。胡太后與兩位男(寵)密謀之後,以更快的速度下了手。

那日,兩位嬪妃來邀她一同去皇后的寢宮,她們雖不知曉公主變皇子的秘密,但從陰沉緊張的氛圍中感受到危機,而且終日在寢宮靜坐,聽不到一點消息,實在太可怕,故想著一同去找皇后,探些虛實壯膽。

胡皇后自胡昭儀病逝后,甚覺寂寞,深宮的歲月實在難捱,此時正在花園中賞著早春的梅花。梅花有著凌寒綻放的冶麗,可在初春淡薄的陽光下,一如她們臉上的落寞與頹喪。

胡皇后同她們閑聊了幾句,正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但從神色上,已告知了她們如今的處境。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駕崩了!」內官匆匆趕來,面色驚惶。

胡皇后靠在枯瘦的梅樹上,一朵殘瓣飄落在地:「完了……」

是啊,一切都完了。

(武泰元年二月二十五日,胡太后及其男(寵)鄭儼、徐紇行鴆毒,孝明帝元詡(暴)斃於顯陽殿,時年十九歲。翌日,立潘嬪女為帝,言太子即位。而後,見人心已安,始言潘嬪本實生女,今宜更擇嗣君,遂立臨洮王子釗為主,年始二、三歲,天下愕然。)

(這應該是我國歷史上最早關於女帝的記載了,這位襁褓中的嬰孩被迫女扮男裝,做了不到一天(另一說法是數天)的皇帝。史料中並未留下她的名字,只稱為「元姑娘」。此後,爾朱榮以為元詡報仇為由,發動河陰之變,胡太后、幼帝元釗及上千大臣被殺,元姑娘和潘外憐下落不明,很可能於混亂中喪身。但也有說法,潘外憐在元姑娘即位當天就被胡太后滅口。)

她們沒看到「女帝」即位的大戲,早早被胡太后遣人趕上馬車,送往瑤光寺出家。

一刀一刀,划落三千青絲,她無主的心依舊茫然,眼淚卻已經流了下來。及笄之年,緇衣加身,削落了滿頭烏髮,窗外春風漸暖,送來幽幽花香,房內卻再也沒有菱花鏡和美人妝。

一聲一聲,晨鐘震心、暮鼓傷神,她輕輕翻著泛黃的經文,窗外仍有消息傳來,她的父親自晉陽率軍南下,迎長樂王元子攸為帝,之後渡過黃河,處死了胡太后、幼帝以及眾多朝臣,從此專斷朝政。

羨慕與懼怕的目光錯雜,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快要離開了嗎?她放下手中的木魚槌,望向窗外的天空,心緒比四年前還要灰暗沉重,並不覺得自己能重獲自由、重出牢籠。

權利與情意的牢籠,一直都將她困囚。

*

回家那天,數年未見的弟弟們趕到府門外相見,她顧不上緇衣緇帽的裝扮,跳下馬車同他們相擁。即使再短暫,回家的感覺也是溫暖的,她心中的空茫暫且壓下,冰玉凝雪的臉頰終於露出久違的歡容。

「姐姐,你要做皇后了!」一個弟弟高興地說道。

「哦……」她臉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又恢復了長姐慣有的溫和嫻柔,只是悄悄抬頭望向天空,覺得白光灼眼,濃霧般擋住了湲湲流年。

「我們回家吧。」她微笑著說道,卻發覺遠處有人在看自己,目光於溫暖明誠中又夾雜著些許欣然,是她從未感受過的眼神。她側頭望去,那人遂隔著遠遠的距離行禮,她不由好奇道:「那位男子是?」

「是父親的手下,高歡都督。」

她點頭回禮,轉身離去,卻不知伏下紅線一縷。

回家不過數日,父親就已安排妥當,要將她送進宮去,這次不再囑咐什麼,因為氣勢已強大到無需囑咐。可她看著妝鏡中的自己,臉龐依舊明艷美麗,假雲髻也不算太怪異,可終究有些不同,心情比上一次進宮更要陰鬱沉重。

之前若是棋子,這次便是利器,不知那位受父親牽制的新君,會如何對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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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宮浮華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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