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個同事

頂著一堆堆腐敗的垃圾，秦悟穿過縫隙里的泥濘小路，鑽進了這片斷橋之下。

微弱的光線里，橋下的血腥味很濃郁，他緩步向裡面走，留意那些旁人根本觀察不到的細微變化。

原本面對這種局面，秦悟應該停下來等一會兒，等待聯絡員為他進行生物探測，確定目標位置的。

但他總覺得裡面的目標有些熟悉。

跟隨直覺，他一步步向前湊。

「目標大約還有十五米，地面有活動跡象......」秦悟低聲彙報自己的發現。

很近了，視覺配合大腦的反應，如同一台精密的儀器，對身體的每一個動作和周圍的環境進行最精確的推算。

一手扶牆，一邊挪步向前，牆面上撲簌簌地掉殘渣。

秦悟試著向裡面喊話，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就在這一步，頓住。

看清了。

「人類體征明確，女性，黑霧濃度極高，疑似是零號病原體。」

話音剛落，秦悟的手環亮起微弱的光芒，滑動查看信息，上面顯示的是兩條作戰方案。

「第一，與其對話，觀察對方精神狀態和感染情況。如果目標仍處於健康狀態，聯絡醫護人員前往營救。」

「第二，若非特殊情況，即是對方又殺傷性，也儘可能留存樣本，不要槍決！」

「好。」

秦悟心裡惋惜地嘆著，現在這個情況，能找到健康人類的幾率太渺茫了......

簡單在心裡規劃了一遍之後，秦悟又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瞬，他徹徹底底僵在了原地。

面前，擺著一個滿是污漬的淺藍色物流箱。

雖然光線只能照到一個角，但正中央的標誌，秦悟再熟悉不過了。

「你......你是中間人？」他問道。

陰影中的女性對這句話有了反應，身體向前探了探，抬頭看他。

「是你？怎麼是你？紅眼怪人！」

聽到這個稱呼，這個惡狠狠的聲音，秦悟立馬確定了，這個女中間人是之前物資站的同事，編號0279。

秦悟之所以對這個編號熟悉，是因為她平時從來不往節點城以外的未規劃區送貨，惡劣環境下的訂單，都是她一股腦往自己這邊推。

「紅眼怪人，送貨去，別留在這礙眼！」

「紅眼怪人，還想領新單子？地溝那單送完了嗎？」

「別想偷懶！」

「反正你不怕死！」

「就當是再為物流站做點貢獻！」

一句句話、一個個場景像是小刀刀背划著秦悟的脊梁骨，不疼，但讓他渾身不舒服。

但秦悟並不恨她，靠這些訂單，他能順路去做一些懸賞令任務，賺了不少外快。

不難看出，自從秦悟離職后，0279號沒有可壓榨的勞動力，那些偏遠區的訂單隻能由她自己來送了。

「你還能站起來嗎？這裡很危險，我叫救援隊過來帶你回去。」

「你少在這裡可憐我！我用不著你這種怪物的幫助！」裡面的女聲一顫，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你被開除是你活該，還要向倉管告狀，害我來這種地方送貨！你一個人感染霧鬼病也就罷了，為什麼要拖累上我們？」

秦悟困惑。

就連通訊里的聯絡員也稍稍凝滯了一下。

「......17號，目標情緒不穩定，請與她保持距離，隨時準備使用火力。」

「......」

秦悟抽不出心思回話，專註地聽著裡面的動靜。

躁動聲越來越大，裡面的女人似乎在撕扯什麼東西，嘶吼的聲音越來越沙啞。

「為什麼害我？」

「為什麼要讓我來這種地方！」

「為什麼害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該死，你和你那個不人不鬼的妹妹，都該死......」

秦悟被這一聲聲質問逼得內心煩躁，很像現在就衝上前去，掐著她的脖子，告訴她：我妹妹不是怪物，老子也不是！

這種怒意幾乎衝散了他的理智。

「17號，目標已經感染，不要因為她的胡言亂語迷失自己！」

「17號中間人！」

......

......

嗡的一聲，聯絡員的聲音終於讓秦悟清醒了一些。

女人還在尖叫，到處撕扯，身上的淺藍色制服已經被她抓得皺皺巴巴、滿是窟窿，伴隨著一聲又一聲惡毒的謾罵，不斷有垃圾向秦悟的方向扔過來。

「17號，目標善於利用你的弱點，請小心。」

「我明白。」聽著通訊那頭擔憂的聲音，秦悟再次冷靜了下來。

兇惡的怒火，幾乎要從陰影深處噴出來：「你以為，你幫中央城的人來抓我，抓霧鬼病人，他們就會感激你嗎？他們恨不得你幹完活就滾！」

「你也是怪物，你那雙紅眼，難道能有什麼好下場？」

女人尖銳的聲音如同一柄冰刀，深深刺入秦悟的心中。

秦悟的感官彷彿瞬間淹沒在了水中，聽不見，看不到。

而這一瞬。

啪。

一坨黑色的腐爛漿汁拍在秦悟腳邊。

黏糊，油亮。

「是黑霧物質！」童映微驚叫：「17號，小心！」

隨著這一聲呼喚，秦悟迅速做出反應，迅速矮身，翻滾閃避，與橋洞深處的女人拉開了距離。

而對方明顯沒有善罷甘休的意思，直接向秦悟追去。

與此同時，瀝青狀的液體從黑暗之中涌了上來，看起來像是一大片黑壓壓的蟲群，令他頭皮發麻的嘯叫再次響起。

「滋......」

「滋......」

信號再一次波動，恍惚間，聯絡員的聲音斷斷續續：

「零號病原體已展開攻擊......」

「請求隊長支援......」

「中間人坐標：......」

與迅速擴散的黑霧相比，秦悟略顯單薄的身材顯得格外渺小，加上它們的目標很明確，幾乎在一瞬之間，霧氣直接將整片橋洞淹沒。

而就在剛剛翻滾的瞬間，秦悟打開了助力裝置，小腿發力一跳，飛身上橋。

一個個「溫柔」的懷抱撲了個空，驟然向後一縮，重新回到橋樑之下。

在秦悟眼裡，它們更像是一張無形的大手，要把自己活活捏死。

女人的嘯叫聲帶著哭腔，霧氣深處，人類軀體的邊界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整個頭掉在腳邊，像一灘掙扎的爛泥。

但唯獨不變的，是那股帶著殺意的怒氣，想要將秦悟生吞活剝！

秦悟只是用那雙暗紅色眼眸，沉默地看著。因為剛剛被激怒，此時瞳仁中的紅色如烈火般濃郁。

似乎是在忌憚著什麼，秦悟的腳腕明明就近在咫尺，但黑霧體卻一直在橋樑之下，絲毫不敢越界。

女人的哭聲撕心裂肺，橋下不斷傳來摔打東西的聲音。

「紅眼......紅眼......！」

「聯絡員，現在還要活的嗎？」秦悟捂著耳朵，儘可能讓聲音收入到麥克風之中。

「依照目標現在的狀況來看，估計很難提取到生物樣本了......」童映微擔憂地回復道：「注意閃避，不要戀戰。」

「明白。」

秦悟站在橋上，微微皺起了眉頭。

雖然見慣了地溝拾荒者兇殘和野蠻的行徑，但他們不會像這個女人一樣，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或許死亡根本不是最痛苦的事。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黑霧一點點包圍，然後被蠶食殆盡才是。

橋下的女人正處在這個狀態，她還有意識，甚至還有一絲餘力。

但來不及了。

她是最後一個立方，一個隱性炸彈。

在秦悟面前，轟然爆炸。

同一時間，秦悟也聽見人還在痛苦的喘息。

「救......救.......我！紅眼......」

氤氳的黑霧之中夾雜著幾個字，語氣從哀求、到焦急，再到絕望。

「17號，你周圍的地形正在塌陷！」

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了，秦悟已經從坍塌的橋面上墜了下去。

下落的過程中，毫無預兆，他彷彿與什麼東西撞了個正著。

轟的一聲，巨大的壓迫感從胸膛襲來，心肺劇痛。

秦悟便感覺到自己身上的一根根血管在鼓動，血液朝悶痛的胸腔汩汩流淌。

這種感覺很微妙，像是感覺心臟驟停了一下，又回溯起搏，血液在下一瞬間，重新灌向全身。

模糊的視線里人潮湧動，穿著深紅色制服的士兵，朝黑漆漆的廢墟狂奔......

隔了一會兒，耳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男聲——

「這裡總隊。17號中間人存活，體征良好，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