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兩代主角之間的對話

赤帝這一劍的目的只是為了驗驗阮夷的成色，一劍之後果然沒有繼續攻擊。他聽到阮夷的驚嘆后還開始耐心給阮夷解釋起來：

「以這指環容納赫圖近十年來收集的力量，加上龍島水晶樹爆炸時的力量，只要瞬間釋放魔力量夠多，再通過我尊爵的百倍增幅，便鑄就了我這柄魔劍。」

赤帝的尊爵杯口又激發出一道劍光，這次是正常長劍大小，赤帝撫摸著劍身。

「人們為爭論他叫『哈瓦汀』還是『雷瓦汀』，還是『蘇爾特洛吉』而喋喋不休，我卻不想糾結那些，只要鍛造出它最關鍵的元素就可以了——『萬丈魔劍』。」

「這就是你毀滅世界的倚仗嗎？」阮夷的目光被那並不耀目，反而有些黯淡，周圍空氣緩緩扭曲的魔劍所吸引。

「你錯了，我的目的不是為了毀滅世界。」赤帝正色。

「哦？那我能聽聽，赤帝有何偉大的計劃嗎，甚至不惜帶來滅世的結果嗎？」阮夷問。

「我是在拯救這個世界啊，拯救這個悲哀的，被神明玩弄於鼓掌間的世界。」赤帝說，「看看眼下這悲慘的世界吧，神明有能力拯救他們，卻只是冷冷旁觀，為什麼？」

「因為他們就是喜歡看這種東西啊。」赤帝握緊尊爵，「他們全知全能，卻不是全善的存在。」

「甩的一手好鍋。」阮夷冷不丁插嘴，「你上次對白師兄可不是這麼說的。」

赤帝笑了，上下打量著阮夷：「你隱藏的很好，躲在白戍城的光輝下，讓我一直忽略了你。」

「我確實不把方星的這些人當人，但我依然對他們有憐憫之情啊。」赤帝看著下方廣闊的海域，「就像憐憫那些貓狗，以及屠宰場的牲畜一樣。」

「你如願了，現在方星已經沒有多少活人了。」阮夷說。

他在拖延時間，儘管他也不清楚這樣的拖延到底還有沒有意義。阮夷對赤帝的很多目的都早已知曉，但現在他在盡量隱瞞。他現在只希望，如果沒有人可以阻止赤帝，赤帝會在發現方星已經沒有活物后，放棄對母樹的砍伐。這樣或許隱藏好的倖存精靈還有可能恢復根脈吸收的那些人。阮夷也沒想到，自己對泉纖的那番囑託，居然真的很可能會用上，如今方星的人類，處在覆滅的邊緣。

「但還是有活人。」赤帝回應阮夷的話。

阮夷一窒，赤帝平靜話語中透露的殺意真的讓他匪夷所思。

「你真的準備用你手上那把劍一點一點點抹掉全人類嗎？」阮夷說。

這點阮夷是真的難以想像。對於魔法師來說，殺生不是什麼難事，布置好法陣，只要啟動法陣，很容易就可以造成巨大的傷亡，這全程魔法師甚至都不用見血。各種手段可以讓殺戮者和血腥的結果遠遠分離開，讓他們可以承受住抹殺生靈的精神壓力。但赤帝是準備拿那把魔劍一點一點把方星的人類揪出來，剜乾淨。萬丈魔劍是很強，赤帝是可以在一天之內就解決掉全方星的生靈，但那也需要他揮舞一千多劍才能做到。在阮夷看來這其中需要的精神和情感才是最困難的。

「到底什麼樣的瘋狂和仇恨才能支撐你這麼做？」阮夷情不自禁發問。

赤帝皺眉：「我不是說了嗎，這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啊，你不覺得，這種所有人的命運都被神明規劃好的世界，十分的可悲，很沒有存在意義嗎？」

「我單單是活著就夠辛苦的了，沒空想這些。」阮夷冷冷回答，他補充道：「拜你所賜。」

赤帝無不遺憾地說：「看看你，在我回想起來的記憶里，你就至少兩次躲在白戍城的餘蔭下，躲避我的視線。即使是現在，我也能看到你心中的懼怕。你不想面對我，卻又不得不站出來，這是為什麼呢，不還是她逼你的。

「而白戍城，即便他不想讓戰爭發生，不想成為家主，最終也不得不接受他的命運。而與我一戰，如果他有更多的時間成長，如果他的精神束達到108束，或許他真的有可能贏過我。但他不行，只因為他不是那位選中的主角，所以他註定只能成為綠葉，在你需要的時候為你提供庇護，直到耗盡自己的性命。」

「那精靈王，我甚至當過一段時間她的弟子。」赤帝如數家珍，這源於那些調查資料，「她那麼抗拒成為精靈王，但最終還是屈服於那可笑的命運。」

「猶狐的那些傢伙，野心勃勃想成為家主的，蠅豸一般死在半路；妄圖獲得更多權力的，卻被一個小輩追趕；崇拜赫圖的，因赫圖而幻滅，甚至放棄了野心……」赤帝回望那艘依然漂浮在空中的堡壘，隨手揮舞手中的尊爵。又是萬丈烈焰掃過，等火焰平息，空中的堡壘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而無論是什麼，野心也好陰謀也好，在面對神力傾軋過來時，都轉瞬成空。可他們又為什麼被這神力碾過呢？只因那作為死神、作為一切惡念的吞噬者，僅僅是存在就會帶來毀滅的她，卻自詡正義。」

「說起野心陰謀，中庸那可憐的皇子，他本來算計的很好。他很好的利用了手中的一切資源，如果沒有我，他成功的機會很大。」赤帝說，「可他卻註定失敗，只因為她不喜歡陰謀。」

阮夷慢慢從虛無中再次凝聚身體，剛才赤帝揮舞的那一下，餘波又一次毀滅了他的身體。他帶著複雜的心情看著赤帝，聽赤帝說了這麼多，他多少有點理解赤帝的想法了。

阮夷雖然也很早就開始嘗試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自己的故事，但始終做不好。他是直到三魅幫他開眼之後，才能愈發以引導者的身份看待世界的。阮夷同樣也發現，在以這種視角看待世界時，他作為人類的情感也愈發淡薄，他原本的道德標準行為準則都開始扭曲起來。能面不改色地試圖對水族文化侵入，跟這種扭曲也不無關係。

而眼前的赤帝，比自己更加扭曲。這傢伙幾乎什麼事都當作「故事」來看待，而不是生活。

阮夷現在徹底理解，三魅說自己培養出了一個怪物是何含義。聽說巫妖會因為身體的原因愈發邪惡，像赤帝這樣脫離人類身體的元素體，或許也會影響到腦子。

「杞人憂天，這是她第一天見我時就傳達給我的思想。你能活到現在，也同樣是因為她想讓你活到現在。反抗自己根本無力違背的所謂命運，這就是你的想法嗎。」阮夷說，「而且其他人我不清楚，白師兄是在明確知曉命運后坦然接受的，他並不可悲。」

「懦夫！」赤帝勃然大怒，熾烈的火焰在眼瞳中燃燒，「接受命運？笑話！所謂的接受命運，不過是在明知不可為後懦弱的退讓，是面對神明的枷鎖時乖乖引頸受戮。命運，不過是失敗的說辭，是屈服的借口，是方便弱者跪下的台階。你讓我承認這些跪倒在神明面前的渺小存在是人類嗎？不，人類應該是更榮耀的存在！」

阮夷沒有被赤帝那如火的情緒感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請原諒我無法感同身受的。我在一個異族手下學習自然系魔法，我看待人類，就只是人類而已。在我看來強大才是榮耀，而包容性強的才更容易強大。你大可以追求你所謂的榮耀，但我想有很多在你眼裡或許是在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不會願意被你強迫『榮耀』。」

「要歸結於精靈族那套弱肉強食的理論嗎，到頭來還是要付諸暴力——不錯，我很欣賞你。」赤帝笑著舉起了大劍，再次劈下。

於是阮夷只得再次花費時間凝聚身體，他有點無奈：「不是弱肉強食，是規模龐大帶來的多樣性和適應性。而且精靈族的母樹可以記錄消失的物種，加上他們的生命形態跟人類不一樣，才能秉承這種觀念。你也是個人——雖然可能不太是——幹嘛也要這麼扭曲呢。」

「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錯了。」赤帝笑，「而即使算你是對的，按照你的理論，能讓我這樣的人親自掌管這種力量，你也該明白這個世界出問題了。你不是第一位主角，所以你不知道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我親眼見到她，當著我的面，修改這個世界的歷史，顛覆這個世界的力量體系。就像一個隨意編撰遊戲卻不考慮數值的孩子，肆意塑弄著這個世界。」

「她是為了你，而你辜負了她。」阮夷說。

「那也不過是她強加給我的命運。」赤帝聲音低沉起來。

「而你依然無法逃避命運。」阮夷咧嘴笑了，「嘴上對命運不屑一顧，但不還是要屈服與它嗎，你現在依然在故事中，並未超脫，不過是從主角變成了反派。哦我想到了，她給你的任務是統一方星，是讓全方星完成新的躍進，而你現在卻要毀滅方星。看起來像個跟家長對著干以證明自己長大了的小屁孩。」

「你錯了，我已經超越了命運。」赤帝也微笑著，橫起火焰劍，「我知道，你在拖延時間，我也是。」

阮夷的目光落到赤帝身後，宮殿一般的巨艦從極空飛來。

「怎麼會這麼快……」阮夷下意識退後。

赤帝的英靈殿，它本應該半天後才能抵達。

而在方星的其他地區，白家和綠水學姐他們都快急瘋了。赤帝的那幾劍徹底摧毀了阮夷周圍的所有可以傳訊的設備，他們根本沒法通知到阮夷一個重要的事情——在赤帝現身後，那艘巨艦就開始了加速，它之前還遠沒有達到最高航速。而那巨艦還拋出數條鐵鏈，被突然出現的巨龍叼著，施加著更快的速度。

阮夷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妙了。

他能在這裡安然和赤帝談話，因為他可以安然的防住自己。萬丈魔劍只能毀滅他的肉體，卻無法傷及他的靈魂。可現在那英靈殿來了，如果他的肉體再次被毀，那些瘋狂的亡魂就會再一次撕咬自己的身體。無論是實體的世界，還是靈魂的層面，他都將不再擁有容身之處。

「我和龍族做了交易，龍島和水晶樹歸我，這個世界歸它們。」赤帝笑著給阮夷解釋，「你的拖延沒有意義。無論你給其他人爭取多長時間，哪怕以最理想的狀態——方星所有人平均分攤在星面上，加護魔法陣——他們也只能防住二次傷害，而無法抵禦魔劍的直接轟擊。那無非是把我毀滅世界的時間從一天拖延到一周。」

「當然，無論多久，你都看不到了，因為你現在就要去死了。」赤帝收斂情緒，將那烈焰與絕望劈向阮夷。

一聲嘆息，響徹天地間。

伴隨嘆息的是一股寒意，整片海域都涼了幾分，赤帝那原本就要從杯口洶湧而出的火焰居然隨著這聲嘆息被壓了回去。

不止是火焰，阮夷能聽到，伴隨那英靈殿而來的狂亂的亡魂聲，以及腳下渦海里碎魂的呼嘯，此時都安靜下來——它們在瑟瑟發抖。

「騙人可不好，無論是毀滅世界，還是殺掉阮夷，你想藉由毀滅引出的是誰，以為阮夷不知道，以為我不知道嗎？」

那熟悉的身影幽魂般從阮夷身後顯現，手搭上阮夷的肩，把他向後撥，而自己前踏幾步。空氣自動搭好台階，讓上面的人可以優雅地行走。

藍發白裙，那正是阮夷第一天見到她的裝束。

三魅，這個引導者，方星的神明，此時終於站到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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