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畢露炫人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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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仆承離開黃巢住所后,沒有立刻出城,而是和賀中年找了處僻靜之所敘話,將昨天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測說了徵詢他的意見。賀中年沉默許久,方道:「我與朱溫沒有過多交往,因而所知不深。這人看起來並不討厭,與人相處謙卑有禮,讓人感覺是個(大好人多些。我也看不透他!」邱仆承沒有提介文海之死,以免影響到他的判斷,聽他此言,似乎在懷疑黃巢遣使多些了,問道:「黃大哥會信不過我嗎?」賀中年暗想此舉若真是黃巢所使的確傷人,嘆道:「從兄弟的情面來講,大哥不會;可從御權者的層次去看,我就不敢說了!」邱仆承苦笑不已。
邱仆承回到營地,尚讓之流早已恭候多時,不出兩天,溯軍內先後有一百多人被帶走,若非一次性走的人太多會傷及根基,溯軍恐怕就沒人了。那百餘人雖說是深得賞識,卻沒人高興起來,個個愁眉苦臉的央求邱仆承留下他們。邱仆承並不好受,這些人他也十分看重,只是為了溯軍長遠著想,為了將士們長存的激情與士氣,唯有狠下心將他們掃地出門。不過有一人他趕不走,別人也請不動,那便是趙嘯。趙嘯以邱仆承的徒弟自居,動輒搬出一年後的生死之戰,聲稱除非有人能比邱仆承武功更好否則一切免談,眾將領自然只能望而卻步。
調走的人當中有一個邱仆承非常留意,因為是被朱溫挑中的,名叫尹泉松,為人沉默、冷靜、機智。臨走前邱仆承找了個機會避開所有人密會了他,閉門即問:「你知不知道派人向陳池他們摸溯軍底細的人是誰?」尹泉松聽他有此一問不假思索道:「朱溫!」邱仆承道:「不錯,知道我為何要單獨見你了吧?」尹泉松平靜道:「留在他身邊,取得他的信任!」邱仆承滿意道:「朱溫不會輕易相信溯軍的人,所以你要表現得恰如其分,懂嗎?」尹泉松點頭道:「我會取得他的信任的!」邱仆承看著他,暗想自己以前也許過於注重手下在戰場上的表現了,倒沒怎麼留意他,朱溫挑人確有眼光。
比起走人的傷感,溯軍招募人馬則在饒州城和義軍中引起了轟動。邱仆承要求的條件較為寬鬆,不限出身,是降兵也不排斥,近七百人的空缺硬是來了一萬多人爭搶,彷彿被挑中的不是去當兵打仗,而是當官上任一般,是件光宗耀祖的事。邱仆承頗感自豪,也不去顧慮許多了,人生如此,幾曾精彩,幾曾壯烈,夫復何求?
正當溯軍上下喜氣洋洋的募兵時,韓舉、劉窮等三十幾個被其他將領看重而離開溯軍的將士怒氣沖沖的回來了。邱仆承還記得他們是同被幾個將領選走的,看著他們要吃人的樣子也不多問直接領進一間靜房。關上門,他才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韓舉張口怒罵道:「真他娘豈有此理!李讜那混蛋在這裡裝得人模人樣,一到他的地盤立即露出可惡嘴臉,先是冷落他老子三天,到了今天忽然給出一疊紙,讓老子答應並簽字畫押,他娘的才肯重用。老子一看上面列的條款,簡直氣炸了肺,那廝竟讓老子與溯軍斬斷一切關係,從今以後只聽命於大將軍黃巢一人。這還不算,他奶奶的林林總總針對老子訂了一百條之多的規矩,當老子是他娘的面首嗎?」其餘人基本上和他的情況一樣,而且都是今天被逐的,聽得邱仆承的眉頭擰成一塊,直覺認定這是個陰謀,而且這場戲是演給黃巢看的,又見尹泉松不在眾人之間,料定朱溫沒有逼他簽什麼條例。只是這並不就排除朱溫沒有歹心,相反,他甚至可能會是主使者。
邱仆承安撫眾人一陣,道:「你們就別走了,留在溯軍。我會親自去找大將軍理論個是非曲直,先去吧!」眾人得允留下來,暗喜因禍得福,高興著出去了。幾人走後,邱仆承喚來趙嘯,趙嘯先問了韓舉等人怎麼回事,了解實情后也替他們憤恨不已,最後方問邱仆承召自己來有何吩咐。邱仆承靜思一陣,道:「葛從周、李讜、楊能、霍存、張歸霸、張歸原這幾個人,與朱溫關係如何?」「很好啊!不過這朱溫似乎跟所有人都要好!」趙嘯在義軍中混的時間算得上老資格順口即答,答完他才醒悟,邱仆承提及的幾個人不正是方才的韓舉等一眾人這幾天投靠的將領嗎,他瞬間懂了邱仆承的意思,道,「將軍懷疑此事全由朱溫指使?難道前幾日灌醉陳池和聶容化的那兩人也是朱溫唆使的?」邱仆承點了點頭,道:「我只是懷疑,會派人暗查,你知道就好,別去張揚。」趙嘯連忙答應。
邱仆承很氣憤,李讜等人算是欺負到頭上了,竟敢明目張胆挑釁溯軍,對這幾個露頭的人必須得給個教訓,他決定向黃巢討說法。入城見到黃巢時,朱溫、李讜、葛從周、張歸霸等人恰巧正在,而且頗為齊全,另一邊尚讓、賀中年、李爽、黃揆、孟楷等人也在,雙方似在爭執。李讜等人已料到邱仆承會來早有準備,等他一跨進門,率先發難道:「邱將軍,你是怎麼管教部下的,溯軍將士個個都如此囂張跋扈嗎?」邱仆承沉住氣,冷盯著李讜道:「我的人從來只對敵人囂張,對自己人一向和氣,李將軍是先將我們當敵人了吧?」李讜怒道:「胡說八道!本將把從你們溯軍請來的人個個奉為寶貝,他們竟沒有一個看得起本將,對本將頤指氣使不說,一言不合,竟然全部翹屁股走人。這事他們承不承認?」邱仆承冷笑道:「將人冷落也叫奉為寶貝?難怪看不起你!你是上級,他們誰敢對你頤指氣使,走,是因為被你耍了!你既然早就圈好條條款款,為什麼不先給他們過目再要人,而是等到今天你們幾大將軍聯合起來突然發難?」李讜叫道:「誰聯合起來了?我前兩天就給你的人看了應該遵循的規矩,是你的人串通起來一起走的!」
尚讓忽道:「我手底下也有僕承的人,他們怎麼就沒一起串通?」葛從周一旁側應李讜道:「那是尚大將軍與邱將軍交好,他們不敢放肆!」尚讓道:「那又為何你們都有針對別人擬立的繁瑣規定呢?」李讜搶道:「那是我部的軍紀,沒有針對任何人,除了給他們多加兩條:絕對效忠衝天大將軍,和溯軍徹底撇清干連。」尚讓譏笑道:「百多條軍紀,看來貴部軍紀嚴明嘛,尚某怎麼就聽說那麼多關於貴部胡作非為的光榮事迹呢?」李讜氣結道:「你……」邱仆承道:「溯軍將士自然個個絕對效忠大將軍!可這樣,他們就非得與溯軍斬斷關係嗎?溯軍就是他們娘家,忠孝難道就不能兩全?難道閣下當初投靠大將軍,為了表示忠心就與雙親斷絕了親子關係?」李讜被駁得氣急,道:「這哪能相比?你在強詞奪理!」邱仆承不理他,望向黃巢,等待他發話。過了少頃,黃巢無任何錶示,只靜靜等著他們唇槍舌劍。
還是續忠打破靜局,出口道:「仆承和溯軍對大哥是忠心耿耿的,李讜你們的做法的確不妥!」尚讓又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將軍若肯讓尚讓在貴部挑選幾名壯士,讓保准不會令他們剛來幾天就被氣走,不但前幾天不走,他們還會永遠不想回貴部!」李讜以一敵二備感吃力,身旁霍存替他將話引開道:「溯軍將士最大的毛病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傲慢無禮。他們不僅沒將我的部下放在眼裡,連本將的話,他們都有一句沒一句愛理不理。」邱仆承冷笑道:「說話要有證據!含血噴人人人都會!」霍存道:「我的屬下個個可以作證!」邱仆承反駁道:「那我的人也可以人人作證,霍將軍昨晚私會高駢派來的姦細。」霍存急道:「你瞎說!」邱仆承道:「我本來就是胡亂舉個例子,閣下這麼激動幹嘛,難不成被邱某誤打誤撞給說中了?」霍存大怒道:「我與你勢不兩立!」
「夠了!」黃巢突然間暴喝,「像什麼?勢不兩立?好得很,將你們的人都拉出去,斗個你死我活分出勝負怎麼樣?」屋內頓時鴉雀無聲,良久,邱仆承方道:「請大將軍給溯軍一個公道!」黃巢淡淡道:「此事你們雙方都有錯。李讜、葛從周,楊能,張歸霸,張歸原,你們幾個給邱將軍賠罪;邱將軍,你的人擅自換營,本應各杖三十大板,念在初犯,暫且記下,以後將功補過。」邱仆承對這個結果豈能接受,大聲道:「此事分明是李讜他們挑釁,屬下不服!」黃巢緊緊盯住他的眼睛,許久后道:「邱將軍還想怎樣?」邱仆承知道他動怒了,但為了替韓舉等人討個公道,不顧尚讓幾人在旁使眼色,道:「李讜幾個不是向我,而是向韓舉他們賠罪!」李讜、葛從周等人一齊叫道:「邱仆承你欺人太甚!」邱仆承冷笑道:「你們覺得他們地位卑微嗎?不!在我心中,他們一個個都比你們高貴!」李讜等人忽向黃巢跪下道:「我等聽從大將軍的命令,但邱將軍所言,屬下恕難從命!」黃巢將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沉聲道:「那就現在給邱將軍賠罪!」李讜等人站起,假模假樣的朝邱仆承作揖道罪。
邱仆承心灰意冷,黃巢還是採用了各打五十大板的決議,看似公平,暗地裡卻在偏袒無理的李讜一方。而這,更代表著對溯軍的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