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鋪

日頭偏西，下午到了和劉三約定的時間，譚蘇琦拿了包好的《金州風土誌》跟《紫簫傳奇》，在街口等待。她瘦削的身形幾乎撐不住藍色的長衫，整件衣服掛在身上有些松垮，加上蒼白異常的面色，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很難讓人忽略她的存在。

段雨茗坐在馬車裡路過街口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等在那裡的譚蘇琦。

翠芝往馬車外看了一眼，「咦，大公子，站在街口那個攤位面前的不正是昨天見到的書院先生嗎？她來城裡做什麼。」

段雨茗上下打量了譚蘇琦一番，這身形也太瘦弱了些，但若細看起來，臉型五官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蒼白的臉色配上大大的黑眼圈，頹廢異常，若是來一陣寒風掃過去，只怕當場能暈過去。

「白日里金寧城的大門開著，自然人人都能進得，你做什麼操這個閑心。」段雨茗對此毫無興趣。

翠芝又看了那邊一眼，「大公子，我也不是操什麼閑心，只是少見女先生這樣女生男像的，你看她，一點兒都不似尋常女郎那麼英武，但臉看起來倒也挺好看的。」

段雨茗哼了一聲，「若是被別人聽到你對一個陌生女子這麼評頭品足，小心被拿了錯處去。」

「大公子，奴婢不敢了，」翠芝說道，「只是聞玉書院天天恨不能把她掛在招生布告上，奴婢好奇罷了。」

段雨茗嗤笑了一聲，「這有什麼好奇的，無非是秋闈沒有考上，找個地方混吃混喝等死罷了。」

說罷，他下了馬車，走向自家書鋪，「竹林，有什麼缺貨要去書局裡補的嗎……」

「譚先生，讓你在這裡久等了。」

譚蘇琦終於看到了劉三的馬車。

「不是，是我對這城裡不熟悉，怕誤了回去的時辰，所以就先在這裡等著劉姨。」

劉三待譚蘇琦上車之後，看到了她拿著包書的紙，一看就是寧風書鋪的紙樣，「譚先生是去了寧風書鋪嗎？」

譚蘇琦舉了舉手中的紙包，寧風是城裡很出名的書鋪嗎？

「是了，去隨便買了兩本書，劉姨，這寧風書鋪是什麼來歷？」

打聽起金寧城裡的事情，劉三可比這本地風土誌生動多了。

這寧風書鋪，譚蘇琦去的那家只是分號之一，寧風書鋪的背後是金州最為出名的寧風書局，在禹國各地都有分號，出書的範圍又十分廣泛，跟上京城的大書局有一拼。

劉三形容並茂講了講寧風書鋪的來歷，那自豪的勁頭，讓人聽了覺得寧風書鋪是她家的產業。

譚蘇琦連連點頭，總結了一下，這寧風書鋪是在金州當地很受歡迎，在各地有分號的一家連鎖書鋪，這裡離上京又不太遠，怪不得上京城話本子流行的內容，很快就能傳到這裡。

譚蘇琦摸了摸手裡的書，就這兩本不算厚的書，花了她差不多一兩銀子，真是心疼，中午的那頓飯吃了才幾十文，在街上轉了這一天，譚蘇琦大致對城裡的物價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讀書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普通人家的兒女，能識得幾個字，就比別人領先一大截了。怪不得有人去書鋪里抄書而不是買書，書籍這般昂貴，能隨意買買買的，那簡直是炫富的行徑。

自然，這跟書籍產業相關的人，都能分一杯羹，比如，寫話本的人。

譚蘇琦上學的時候，沒少看各種雜誌小說，等網路文學流行之後，更在網路小說的海洋里歡快地當了幾年魚，直到工作以後，因為日常加班才放鬆了這一愛好，這麼多年看小說的時間，她覺得自己也能試試寫話本子的路子，能給自己掙口飯吃那就再好不過了。

萬一不多時她被管院長趕出聞玉書院，也不至於淪落街頭，衣食無著落。今天在城裡閑逛也間或遇到了幾個乞丐，多是老弱病殘，她這般四肢俱全的女子，還是個成年人，就是想去加入丐幫，想必人家也是不收的。

她在書鋪買完書，問了問竹林這寫話本的事情，竹林說書鋪里也收稿，合算的價錢一切以書稿的質量為主。

竹林隨口說了一句，「若是小姐有書稿可以拿過來書鋪看看。」她原本只是隨口說說，向來譚蘇琦這樣看起來就古板的女書生，斷斷看不上這些男兒家喜歡的通俗話本，更別說來寫。

出乎她意料的是，譚蘇琦居然應了下來，說是有書稿的話，會拿過來給竹林看看能不能付印。

譚蘇琦回到自己小院子之後，仔細翻看起《紫簫傳奇》，這話本多是些狗血通俗的小說，講男主角跟女主角突破家族和世俗的重重阻礙最終在一起的故事，就連反派的配角也十分臉譜化，似乎是專門為了拆散男女主角而存在的工具人。

譚蘇琦看書很快，不多時候翻過去大半本。

就這？暢銷書？

這樣俗爛的騙人故事，她能編一打，富人家的男兒郎都是嬌滴滴養在深閨中的，怎麼就能出去郊外上個香，就遇到自己的意中人，而且還能跟自己兩情相悅，愛的死去活來，若是意中人這麼容易偶遇，隨便就能出現，一出門就能遇見，那也沒那些媒人什麼事了。

偏偏這富家俏公子跟貧窮女書生的故事就能賺一波眼淚，成為上京城的當季流行款，聽說這話本子都印不上賣，暢銷的很。看到一半的時候，譚蘇琦就猜到了結局，無非是女書生高中，富公子遇到了潛力股的皆大歡喜的結局，翻到最後一看，果然是以一場風光的嫁娶作為結尾，成為城裡人人稱讚的美談。

對此譚蘇琦又多了一些信心，如果照這個水準來講，沒準她也能製造幾本當季流行款。

她不辜負這自己買這書花的五百文錢，再仔細讀下去，看看書里還有寫一些什麼情節轉折，又去書院里的藏書閣，想找找類似的話本。兩本書就花出去一兩銀子，這個花銷她是承受不了的，管院長給她開的課酬是每月二兩銀子包吃住，這已經屬於金寧城的高薪工作，可這個薪水距離買書自由還差得很遠。

藏書閣里，果然是沒有這類男兒家愛看的言情話本的。

大概是由於這通俗點話本有些違反傳統的男德，哪個大家裡能忍受自己精心養育的公子跟突然出現的女書生跑了呢，也就是賺那些閨閣少年郎的眼淚罷了，譚蘇琦覺得，若不是那女書生有女主光環，只怕早就被人揍了好幾頓。

譚蘇琦又從藏書閣回到小院子，開始羅列自己要寫的話本大綱，寫到一半，突然就聽得外邊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人在驚恐的呼喊。

怎麼了？

譚蘇琦往外走，就看到不遠處的代瑤住的那個院子里有小廝跑了出來。邊跑邊呼救，「救命啊，有蛇——」

書院里有巡邏負責安保的武行，但那幾個大姐通常在書門前院，除了正常的巡邏，一般不會來先生們住的區域，那小廝跑出去喊人幫忙，譚蘇琦估摸著來回得有一陣子功夫，所以就拔腿跑了過去。代瑤再不待見她，但遇蛇這種危險的事情，還是要過去看看有沒有可能幫個忙，若是碰上毒蛇，那就慘兮兮了，就算是去找大夫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及。

譚蘇琦離的近，跑過去代瑤院子里的時候，跟代瑤住在一個院子里的另一個男先生周文也站在門口，手足無措花容失色，見譚蘇琦來了，忙道，「那裡，那裡，蛇在那裡……」

譚蘇琦順著周文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代瑤所住小院子專門辟出的畫室，此刻代瑤被堵在畫室的一角，一條半丈長的黑紋花蛇堵在他對面。代瑤後背緊緊倚著牆，手裡拿著一方長鎮紙，想要離那黑花蛇遠一點兒，可是退無可退。

有了人來，代瑤原本能鬆口氣，看到來的人是譚蘇琦，他又覺得更想哭，譚蘇琦那胳膊看起來都快比自己細了，指望她還不如指望自己。

譚蘇琦仔細打量了那條蛇，以她不太豐富的野生動物知識來講，那蛇看起來是一條黑眉錦，就算不是黑眉錦，那橢圓形的腦袋看起來也沒有毒蛇那種兇狠，尾部逐漸變細。譚蘇琦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條無毒蛇，只是體型大一些，身長將近半丈。

她心裡鬆快一些，跑出去院子里的花木上折了一截前端帶Y字杈的樹枝，又跑了回來，靠近了一側的牆邊，朝代瑤伸出手。

「代先生，你慢慢往這邊挪動一下。」

代瑤看著那蛇個跟自己距離如此近，只覺得腦子嗡嗡的，耳邊傳來了指令性的聲音，當下也顧不得是誰說的，就照著譚蘇琦說的，慢慢順著牆根往譚蘇琦的伸手的方向挪了挪。

那蛇見代瑤一動，盯著他轉了轉頭。

譚蘇琦見那蛇盯代瑤盯的這樣緊，朝代瑤反方向的牆上跨了一步，揮揮樹枝吸引了黑蛇的注意。黑蛇倏然轉過頭來看著她，趁這個空檔，譚蘇琦朝代瑤打了個手勢，自己上下揮著樹枝吸引黑蛇的注意力，讓他趕緊從那空檔往門的方向跑。

代瑤一鼓作氣，跑到了門外。

譚蘇琦原本打算把黑蛇引出屋外放回山裡去，這時小廝領著武行的大姐紛至沓來。人多聲雜，驚了蛇，那蛇霍然向譚蘇琦發起了攻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