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這是陳青面對關司墨以來最長的一次沉默，從關司墨的話音落下，到陳青緩緩坐起身來，月光通過窗帘投射進來的影子似乎都挪動了一點位置。

關司墨看他有動起來，就問：「幹什麼？」

「我起來說。」陳青神色嚴肅的說了一句玩笑話，「端正態度。」

關司墨跟著他坐起來，問：「你這傷頂的住端正嗎？」

陳青唇角動了一下，說：「我試試。」

關司墨現在是有氣沒地方撒，陳青這一身的傷，打也打不得，親也親不了，除了瞪著兩隻眼睛看著他疼，其餘的一點忙都幫不上。

忙幫不上就算了，添亂實在是不應該，關司墨非要在陳青傷成這樣的時候跟他要解釋，那有點自私過頭了。

關司墨一嘆氣，說：「得了，你也別端正了，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

陳青看向關司墨，等著他問。

關司墨順著陳青目光回看過去，臉色有嚴肅了點兒，說：「還是那句話，可以不說，別騙我。」

陳青說：「好。」

關司墨眼皮抖了抖，感覺一直看著陳青問不出這個問題，就乾脆挪開了目光。

「就韓夢說的那事兒——」關司墨身體往前傾了傾，呈現一個弓起後背的姿勢，聲音低沉的問，「你到底做沒做過？」

陳青聽見這個問題，就知道關司墨那句「可以不說，別騙我」的話完全是個圈套，因為一旦自己做過那件事，不說跟承認就沒有區別。

陳青活到今天，不敢面對的事可謂屈指可數，非要追溯起來，上一次是在他剛回國時，陳澈問他「為什麼不報復關司墨」的時候。

那時陳青對自己的感情瞭然於心，但他又覺得不該如此，便將情感強壓於心底。

誰知造成了觸底反彈的效果，所以從那以後，陳青就決定不再藏了。

這事他本打算一輩子爛在肚子里，但如今關司墨問了，他也不是不可說。

陳青說：「做過。」

「只有一次。」陳青既然說了，就乾脆省去關司墨從別人嘴裡聽到細枝末節的麻煩，主動解釋說，「多吃了幾片安眠藥。」

關司墨整張臉埋在一片陰影里，開口的時候聲音里居然帶著一絲滑稽，問：「不小心？」

他覺得陳青要是這麼說了，那自己就是天大的笑話。

「不是。」但還好陳青說了實話，他看見關司墨緊繃的側臉，不敢貿然伸手過去，只能保證說，「以後不會了。」

陳青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他大部分時間對關司墨的行為都有個預估，但這會兒陳青的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其實別說陳青，就連關司墨自己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會是這樣的反應，他聽完陳青的話，身體居然沒有任何反應，整個人安靜的像是一尊雕塑。

直到很久之後，兩個人原本交錯的呼吸聲融合成一體，關司墨猛然抬起頭，覺得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2016.12.25

——心想事成。

關司墨又忽然想起前一天晚上徹夜看過的那段過去中，很不起眼的一小句。

「16年聖誕節——」關司墨回過頭，凝重的眸子里透出一絲掙扎，「我生日那天，是嗎？」

關司墨得不到否認的回答，整個人忽然打起寒戰，不住的顫抖起來。

不是生日快樂，而是心想事成。

陳青在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祝他心想事成。

關司墨用力握了下拳，想讓自己的顫抖不那麼明顯，但緊隨其後的是一股巨大的壓迫力沖向他的心口，關司墨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正在逐漸變涼，但身體卻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應。

陳青慌了，叫了一句「關司墨」，等他有反應看向自己了，才說：「對不起。」

關司墨聽到這三個字，一下抽回目光，像是害怕什麼似的，站起來說：「不是你的錯。」

「我想起來……我得回家一趟。」關司墨吞了下唾液，之後抬手碰了碰自己乾澀的喉嚨，說，「你休息吧，我在這兒睡容易碰到你傷口。」

他說完這句話又不安的拉了下衣領，眼神閃躲道：「明天我得去公司，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吧。」

「別忘了讓陳澈給你預約挂號，我明天有點忙，就先不去醫院了。」

「就這樣吧。」

關司墨說完這句話，就拖著比平常沉重十倍不止的腳步往門口走了。

他整個人都是焦慮的，連聽見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覺得心慌，關司墨快速走到玄關，一手撐在門框上，重重吸了兩口氣。

陳澈就是這時候回來的，他看見關司墨，本來下意識要吵架，結果一瞥見他的臉色，又嚇的不敢亂說話。

「哎……」陳澈從他側邊擠進屋裡，問，「你沒事吧？」

關司墨狠狠閉了下眼睛，說「沒事」，結果聲音一出口，就變成一道啞音。

「哥。」陳澈看見陳青走出來，趕緊放下剛買回的東西，說，「吃的都放這兒了啊，我回屋看劇本去了！」

陳澈說完就一溜煙跑向了卧室，他在關司墨家住過兩次，對這屋子的結構輕車熟路，一溜煙就跑進了客卧。

關司墨聽見陳青出來才稍微鬆開了支撐著門框的手腕，說：「沒事兒，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送我。」

「你別折騰了，我走。」

關司墨一回頭，這才看見陳青是披了件外套出來的。

「你去哪？」關司墨跟著問了句。

「別墅。」陳青走過來，摸著關司墨的頭髮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到了告訴你。」

關司墨沒怎麼在乎那個溫柔的吻，他愣了一下，問：「你回別墅幹什麼？」

陳青習慣性的笑了一下，看著關司墨說：「你生氣不把我趕出去，自己走什麼？」

「我不是生氣——」關司墨有意轉過身體，橫在大門前面，像不小心擋了陳青的去路似的，說，「我是需要點時間。」

「我知道，你放心待著吧，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怎麼放心待著？你又想自己幹什麼去？」關司墨又氣又急，加上下午剛看不見的事，各種情緒堵在胸口，一時間全涌了上來。

「你能保證我聯繫的到你嗎？打電話你不接怎麼辦？萬一我又看不見了，你讓我找誰去？」關司墨衣服的胸襟處跟著胸膛起伏了兩次，他鼻頭一酸，說，「我就是想自己待會兒，不是跟你發脾氣，也沒想讓你走。」

關司墨看起來十分無力，他眉心皺起來，蹙成很深的紋路，但過會兒又慢慢展平，像是自己在心裡經歷了一番掙扎。

「陳青，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關司墨低下頭，各種情緒壓抑到最後，剩下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需要點時間。」關司墨說，「等我行嗎？」

「我當然願意等你。」陳青總是先回答最讓關司墨安心的那句話，但隨後他又說，「但我不能看著你走。」

陳青深吸一口氣，試探道：「要不你睡卧室，我去陳澈房間？」

陳青不等關司墨反應，緊接了句：「至少陳弘光落網之前別單獨行動了。」

陳青這句話其實說出來連三份自信都沒有，他知道，關司墨一旦決定了什麼事，是誰都勸不了的。

他要真想走，今晚怎麼都得出這個門。

這是陳青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半點讓關司墨留下的理由，因為他做的事太絕了，關司墨能不恨他就是好的，要是再要求其他的，那就是蹬鼻子上臉。

但陳青也不能騙關司墨。

因為他要跟關司墨走的路很長，長到歲月無恙，瞞不下任何一個謊言。

「陳青。」

關司墨開口的時候，陳青瞬間便看向他。

「我……」關司墨想了很久才開口，結果一開口還是磕巴了一句，他重新調整了一次呼吸，說，「我對你不是喜歡。」

「從咱們倆在一起那天，我就想過這個問題了。」關司墨說，「咱們倆的感情，要說是喜歡，那是說淺了。」

「我今天下午在車裡突然看不見的時候，其實特別慌。」

「但是你跟我說，你愛我，你不會讓我看著你死。」關司墨指尖忽然一蜷，他下意識將手指縮進掌心，之後拇指按在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的位置用力，說，「當時你來的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感覺什麼，你就上車了。」

「但我現在想想，那一瞬間我好像很安心。」

「陳青，你總能讓我安心，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能什麼都不怕。但你知道，實際上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怕的事情太多了，我現在就在想，你是恨我恨到什麼程度，才會選擇在我生日那天去……」

「你就是想讓我一輩子記著遇見你的那天，是嗎？」

「不是。」陳青一直聽著關司墨的話，直到這句話才出口否認，說，「當時的情況不是你想的那樣，確實，如果韓夢沒有出現，看起來會像是我自殺了。」

關司墨抱著一絲期待，問：「實際上不是？」

「我不知道，你讓我現在去剖析那個時候的心理，我說不出來。」陳青說的坦誠，他說，「是我自己吃的葯，但你要問我是不是為了自殺，我覺得不是。」

「我那時候不成熟，抱了僥倖心理。」陳青說，「我是想把你氣回來。」

陳青看著關司墨意外的目光，苦笑一聲，說：「覺得我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是嗎？」

「我以前也覺得我不是，但愛就是這樣，會讓人在對方眼裡發光，在自己眼裡平凡。」

「我怕配不上你，所以想用最快的速度擺脫陳弘光這個爛攤子。」陳青朝關司墨走近了一步，試著用拇指摸了摸他的手背，說，「我可能太冒進了，你別生氣。」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陳青握過關司墨的手，說，「這是最後一次。」

「哥！關司墨！我靠！快看！！！」

關司墨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句，陳澈就扯著脖子從客卧沖了出來，他把手機伸到兩人面前距離不足二十厘米的空間內，瞪著機靈的大眼睛喊道：「陳弘光被抓了！計劃成功了！」

「哥——」陳澈一下擠到兩人中間，紅著眼睛抱住陳青，說，「終於成功了！」

整個房間內最明顯的情緒是來自陳澈的，但他隨後就意識到情況對自己不是那麼有利。

陳澈把眼淚蹭到自己的袖子上，之後抬起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陳青，說：「我感覺好冷。」

然後又縮了縮肩膀，問：是不是因為我背後有一道殺人的目光？」

陳澈這句話問完，沒等陳青開口回答，就被人薅著脖領子拎到一邊兒了。

陳澈前天剛被關司墨教訓了一通，這會兒對他還有點忌憚，於是整個人呈防備狀態，小心地問：「你也要抱嗎？」

陳澈看著關司墨的表情，悻悻收回手，說：「不抱就不抱。」

關司墨無奈的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說：「你壓他傷口了。」

「哦！」陳澈剛才喜極而泣，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哥的表情哥確實不怎麼明朗，應該是碰的疼了，於是立刻道歉，說，「對不起。」

「別說這些沒用的，回你屋去。」關司墨指指陳澈，然後又轉向陳青，說，「你也回屋。」

陳青做好一副聽命行事的準備，關司墨卻是抿了下唇，凶道：「快點，我給你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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