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生死人肉白骨,昔日過往再不見
秦嶺林家的僕從們並不都是簽了賣身契的,還有不少只是受雇的長工。
但不管如何,僕從們既然為林家辦事,那麼林家至少要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
畢竟就算是當牛做馬,也要窩棚草料,何況是人呢?
所以林家在位於東南邊的南君院修了一排簡陋的木樓,男僕們就住在這裡,而在西南邊的鶴山院則也有一個裝飾稍好些的木樓,裡面住的就是服侍小姐和夫人的丫鬟們。
不過林才和於小雅這對兄妹卻是住一塊的,而且他們的住處和其他丫鬟僕從的住處還有一點距離。
兩人的家是一間簡陋的小茅屋,茅屋旁邊有個小水潭,當然說是水潭,其實就是大點的水坑,裡面除了水草外,有幾隻田雞和少許小魚小蝦。
在茅屋外則擺著一張簡陋的木長桌,桌面上擺著數只木碗,木碗里滿是泥土,裡面長著一些鬱鬱蔥蔥的植物,地上也有數個陶罐,罐子里有的塞滿泥土有的則只是盛滿清水。
「這些東西長得還不錯。」
出現在眼前這熟悉的畫面讓他有些感慨,暫時還未完全恢復的凌雲志在於小雅的攙扶下回到了茅屋邊上。
「是啊!」
於小雅點了點頭,她停下腳步彎腰看著木桌下面的那個黑不溜秋的小罈子笑道:
「等這壇長出來,以後做菜就有香菇了,這不是哥你最愛吃的嗎?」
「嗯。」
凌雲志伸手在那幾株碧綠的青蔥上掃過。
「那可真是讓人期待。」
沒錯,這些罐子和碗里的植被通通都是食材,是林才和於小雅一同栽種的,所為的當然不是美觀或者方便,而是省錢。
至於清水就更簡單了,囤在這裡自然為了洗衣做飯用的。
而且這裡的清水也並不是兄妹倆從水井或者溪流那邊打上來的,而是雨天在屋裡接取天上的雨滴攢下來的。
這間茅屋又破又小,屋頂的茅草很是鬆散,下雨便會漏水,刮陣大風就得重修。
而且外面的小水潭或者說小水坑裡除了能養點小魚小蝦外,還會養不少蚊蟲,尤其是夏天,一到床上兄妹倆都會默契的把自己全身都裹在棉被裡,包括口鼻,一點都不露出來,寧願悶得渾身是汗,也不要全身是包。
「哥,你慢點。」
於小雅扶著凌雲志進了窄小的茅屋,在這茅屋擺上一張稍大的竹床,一個裝衣物和雜物的柜子和一張小桌子以及兩張凳子,就已經幾乎把空間塞滿了。
「小雅,我沒什麼事,你先回去吧?別被小姐怪罪。」
凌雲志坐在竹床上后,便有意讓於小雅回到林家院內工作。
畢竟現在天色未暗,仍在工時,他們這些下人曠工,扣工錢是肯定的,責罵也是難免的。
本來在後廚當幫工的於小雅在最近獲得林家二小姐林妙依的賞識,成了二小姐的貼身丫鬟。
好不容易得到這份好差事,當在對方身邊好好表現才是。
「那怎麼行呢?我還要看看你還受了什麼傷。」
於小雅不滿的抿了抿嘴,然後便趴在床上,如伸懶腰的貓兒一樣翹起小屁股,埋頭在擺在床尾的柜子底層的抽屜尋找著什麼。
「而且小姐她是個好人,會體諒咱們的。」
「唉...那好吧!」
凌雲志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不是那麼容易勸動的,但還是囑咐道:
「你可別惹人家不高興啊!」
「嗯哼?」
聽到這話,於小雅眉頭一挑,輕哼一聲說道:
「某個總是會跟別人一言不合就打起來,弄得自己渾身是傷的傢伙,居然勸我不要惹別人不高興?」
「呃這...都過去了。」
這確實讓凌雲志不知該如何駁斥,畢竟這就是事實。
在他還叫林才的時候,是一個敏感又脆弱的少年,並不是每次面對別人的挑釁都能一笑了之。
然而他又是那樣的弱小,對方主動挑釁,當然也是認定他的弱小可欺,所以當他忍無可忍而動手時其實就是上了人家的套,最後他往往會被打得遍體鱗傷。
「哎呀!我可真是高興,我哥終於長大了。」
轉過身來的於小雅看著那心虛的少年不由得一挑眉梢,兩隻小手裡則分抓著一個小瓷瓶和一塊棉布。
「要是你少打點架,我也可以少縫點衣服啊,每次回來衣服都破破爛爛的……」
凌雲志低下頭,由衷地說道:
「抱歉,小雅,一直以來都給你添麻煩了。」
「呃...不、不用抱歉。」
於小雅收到少年如此鄭重的歉意,反倒不知所措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於小雅嘟著嘴抱怨道:
「真的是!平時你要是多愛惜自己就好啦!」
而凌雲志則點頭回應道:「嗯,我會的。」
「嗯哼,那就好。」
明明平時的林才在這時會跟自己拌嘴,可現在的林才卻毫不猶豫的低頭認錯,確實讓於小雅有點不太適應。
「哥,你把上衣脫了。」
於小雅將棉布攤平在桌上,然後從瓷瓶中倒出幾顆白色的小藥丸,將藥丸聚攏在棉布中心后,再用瓷瓶的瓶底將藥丸壓碎成粉末。
「讓我看看你都傷到哪兒了。」
「嗯,好。」
凌雲志解開衣扣,褪去自己的破馬褂,露出自己那肋骨根根可見的胸膛。
「嗯...這裡都紫了。」
於小雅手裡捧著棉布,在少年左右細心的尋找傷處,找到后再用食指沾藥粉,往傷處抹去,同時也不忘問道:
「這個力道疼嗎?」
「不疼。」
凌雲志搖了搖頭,他本就是吃慣了苦,何況此刻光是看著這個女孩就察覺不到任何苦痛了,哪還在乎這種皮肉小傷?
「啊!你手掌穿了個洞,不疼嗎?」
「不疼。」
「額頭的傷,我看看,手絹可以還我了。嗯,血止住了,還疼嗎?」
「不疼。」
......
在忙活了一陣后,於小雅翻著柜子說道:
「哥,家裡沒紗布了,我把舊衣服剪了給你包紮可以嗎?」
「可以,剪我的。」
「好!」
於小雅壞笑道:
「嘿嘿!本來就要剪你的。」
「嗯哼。」
凌雲志挑了挑眉頭,囑咐道:
「小心點,別剪到手。」
「當然不會,你當我小孩子嗎?」
於小雅麻利的用剪刀在從柜子里林才的一件打滿補丁的舊上衣上面裁下一段布條。
然後在將布條貼在少年額頭的傷處時,她又問道:「疼嗎?」
凌雲志繼續毫無表情的回答道:「不疼。」
於小雅低下頭一邊繼續用布條給凌雲志包紮好額頭的傷勢,一邊挑著眉梢不滿地說道:「你呀!木頭做的嗎?怎麼都不疼?」
「哈...」
凌雲志輕笑一聲,並不多言語。
在給凌雲志身上各處的傷勢都上好葯后,於小雅垂著眼帘,輕輕將剩下的藥粉再聚在一起揉成小藥丸,再倒回瓷瓶中,整個過程一直無言的她突然略有些傷感說道:
「哥...你怎麼突然話這麼少了?」
「嗯?」
凌雲志微微一愣。
確實他對自己還是「林才」時的模樣和個性早就記不太清了,他也有些難以把握以前林才和於小雅相處的方式。
「我都有點不知道該和你說什麼了。」
是的,於小雅一直想要挑起一些話題,畢竟他們在不久前經歷那些事情,能談些別的東西可以很好的緩解氣氛的。
再說他們倆本來就是無話不談的,坐在一塊一天到晚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當然了,其中也包括拌嘴吵架。
儘管他們兄妹倆關係確實很好,但小打小鬧還是免不了的,突然一言不合開始相互慪氣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
凌雲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畢竟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少年林才了。
在某種意義上,那個在於小雅眼中毛毛躁躁、總需要她照顧的兄長,在他的意識降臨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他很想告訴於小雅一切,可是告訴她這些事情,究竟是會讓她安心,還是會嚇到她呢?
「我只是累了,而且我稍微有點頭疼。」
最終,凌雲志選擇了隱瞞,或許有一天他會和於小雅說明一切,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哥,我就先過去了,你這邊請假的事情我會幫你說的。」
於小雅眼裡閃過一絲悲傷,細膩若水的她能感覺到這位少年應該有話並沒有告訴自己,可是她也相信林才不會無緣無故的隱瞞,所以她決定先將這些放下。
「你好好休息吧.....」
「嗯,小雅,你也注意安全。」
「好的。」
通過門縫見林才平躺在竹床上,裹好了棉被,門外的於小雅才輕輕將門徹底帶上。
女孩的腳步聲剛剛遠去,少年便睜開了雙眼。
在少年那漆黑的眸子里,有著壓過星辰的寒芒。
此刻,夜幕即將到來。
但他還有一事尚未了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