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沙與沫（4）

「不....不.....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嚇到了你，你也不會退那一步.....」說著程曉羽撐著水磨石地板站了起來，低頭看到夏紗沫正鴨子坐在水磨石地板上，兩截圓潤纖長如蓮藕般的小腿露在百褶裙的外面，叫人目眩神迷。

程曉羽不久前才犯過非禮勿視的錯誤，立刻就抬眼，卻又看到夏紗沫那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白襯衣下微微起伏的身線，猛然間回憶起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觸感，指尖便泛起了那隻屬於少女的特有的柔韌感覺。

心旌搖蕩之下，程曉羽依舊保持了一個紳士應該有的做派，禮貌的向著夏紗沫伸出手。

夏紗沫表情慌亂的搖頭，拒絕了程曉羽的好意，自己慢慢的爬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裙子，她低著頭說道：「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錯。」

「別.....別.....真的是我的錯，」程曉羽故作悲慘的模樣，「你就可憐可憐我吧！真不讓我承認錯誤，明天學校又會流傳什麼復禮惡少程曉羽欺負良家少女的傳聞。」

夏紗沫勾著下巴掩唇偷偷輕笑，笑聲如美妙的豎琴叮咚，「程曉羽，你說話好有趣。」她頓了一下，低聲說，「不像我.....」

程曉羽撓了撓頭，「有趣嗎？」

「我記得上個學期你都不說話的，也不和別人交流.....」夏紗沫稍稍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問：「.....是什麼讓你改變了呢？」

「我覺得吧，這種改變也不一定就是好事，禍從口出嘛，你看我以前不怎麼說話，就不會得罪任何人。現在話多，就惹了好多人對我不滿，像是李梓軒啊！顧漫婷啊！韓子瑜啊！今天又惹了姜爍明.....哈哈.....」程曉羽笑了笑，「所以像我這樣刻意搞娛樂效果的人，在別人眼裡不過是可憐的喜劇人罷了，不會有人真心想和我做朋友的，他們只是把我當笑話.....」

夏紗沫低頭，輕輕的說：「也不一定。」

「哦~？」程曉羽微笑，「那你想要和我......」

夏紗沫匆忙的打斷了程曉羽的話，結結巴巴的問道：「既然....既然....你...知道...會是這樣，為...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就像開始，我都告訴你了姜爍明可能會為難你，你幹嘛....還要找他寫同學錄呢？」

程曉羽沉默，心想：誰又真的想要做一個喜劇人呢？

可誰又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該是一個怎麼樣的程曉羽？

也許我還是在害怕徹底的丟掉那個音樂總監的自己，所以不停的在提醒自己。

那記憶對我而言又算什麼？

當我的身份發生了改變，那些記憶是否還重要？

那些記憶它是我人生的內容，還是度量？

.........

程曉羽陷入了思考，一時之間竟走了神。

寂靜中，夏紗沫很是緊張的說道：「如果....如果.....這個問題讓你很為難的話，可以不用回答。」

程曉羽回過神來，笑了一下說道：「沒什麼不好回答的，只是剛才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罷了....」

「有意思？」夏紗沫不解。

「對我來說，算是一種自我保護吧！我以前一直很自閉，現在不太想要回到那種狀態，所以會下意識的去做一些以前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

夏紗沫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程曉羽繼續說道，「至於姜爍明的事情，首先，我並不害怕他為難我；其次呢，對我來說能組成樂隊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什麼都無關緊要.....」

「為什麼你這麼執著的想要組樂隊？」夏紗沫推了下鏡片皸裂的眼鏡，又小聲說，「我是不是有點煩？問題特別多......如果說.....」

「沒關係的，summer同學。」看到夏紗沫微張檀口，似乎又想要提問題，程曉羽「呵呵」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要問，我為什麼老要叫你summer？」

夏紗沫面若晚霞，怯怯的點頭。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為什麼，你看我也沒有給別人起綽號什麼，但就是你，我看著就特別親切，每次和你說話，情不自禁的就會想到『summer』，控制不住的想要脫口而出。」程曉羽滿腔真誠的說，「真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麼介意，我以後一定會注意。」

夏紗沫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並不是介意『summer』這個稱呼，我是覺得你這樣叫，有點.....有點.....」

「太親密了？」

夏紗沫不說話。

「我懂了，我懂了。」程曉羽連連點頭，「不好意思，給你造成了困擾。」

夏紗沫小聲說：「沒關係。是我太敏感了。」

「我的錯，我的錯.....」程曉羽說，「是我太草率了。」

「不是你的錯.....」

程曉羽又笑，「好了，好了，我們兩個真不能這樣互相磕頭，在這麼弄下去，就跟日夲人一樣，只知道鞠躬，啥正事都不幹了。」

夏紗沫也輕笑了一下，隨後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一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樣子。

兩個人就這樣在走廊里相對而立，紅磚樓旁的香樟樹在斜陽里微微搖晃，晚霞從教學樓的頂上流過，幾隻晚歸的燕雀驚醒了想要入睡的校園。

緘默了須臾，還是程曉羽先說道：「對了，我把你的眼鏡摔壞了，現在我陪你去配一副新的吧！」

夏紗沫連連搖頭，「沒關係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又要開始互相認錯的環節了嗎？」程曉羽仰頭故作做抓狂，「蒼天啊！讓我認一次錯就這麼難啊！」

夏紗沫急切的解釋道：「真的沒關係。我家裡還有一副備用的眼鏡，我回家就能換上.....」

看到夏紗沫一臉認真，程曉羽只能認輸，「好吧！好吧！」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真是有力無處使，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這個女孩都會認為是自己的錯，謹小慎微到讓程曉羽心痛，想了下他也只能無奈的轉移話題，「你找我來不會就是想問我這些問題吧？」

「不....不是....」說完了夏紗沫慌忙點頭又搖頭，「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就剛好路過....」

程曉羽知道自行車棚就在紅磚樓的對面，明明是兩個相反的方向，怎麼可能剛好路過？他也不忍心拆穿夏紗沫，便笑著說道：「我還以為你有文藝匯演的事情要跟我商量呢！」

夏紗沫糾結了一下，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程曉羽想不出如果不是因為文藝匯演的話，夏紗沫為什麼找他。可夏紗沫還不願意說的話，他也不好追問，於是他便笑道：「那沒什麼事情的話....我迴音樂教室繼續練琴去了。」

「嗯，」夏紗沫低著頭說，「我也得回家了.....」

「那....明天見，夏紗沫同學。」

「再見.....」夏紗沫輕聲說。

程曉羽揮了下手，轉身向著音樂教室走了過去，走了幾步沒有聽見夏紗沫走路的聲音，他又回頭，看見夏紗沫竟還站在原地。他有些奇怪，便稍稍大聲說道：「你不讓我賠眼鏡的話，明天可得讓我請你吃飯。記得別帶盒飯.....」

夏紗沫站在走廊的盡頭搖了搖頭，背後的畫面就像是《青春紀念冊》的封面，而她杵著兩條大長腿，就像是站在畫框里漫畫少女。

見夏紗沫還是沒有走，程曉羽停住了腳步，很是疑惑的凝望著站在走廊盡頭的夏紗沫，「夏紗沫同學，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

夏紗沫遲疑了幾秒，才像是鼓足了勇氣般開口：「我.....我開始.....問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程曉羽回想了一下，「是為什麼那麼想要組樂隊嗎？」

夏紗沫垂下眼帘避開了和程曉羽對視，隨即微微點了點頭。

程曉羽笑了笑，將手插進了褲袋，「該怎麼說呢？我讀幼稚園的時候，最大的理想應該是成為一個科學家又或者一個宇航員。但那只是一個缺乏熱情的想象，實際上我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嚮往和愛好是什麼。讀書了以後，父母.....母親對我的要求就是成績好，練習鋼琴也只是為了讓我能夠熟練的掌握一門求生的技能，而我自己也一直懵懵懂懂，躲在年少無知的溫柔陰影中，這個時候，我對財富、夢想，又或者人生意義這些辭彙是缺乏理解的。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場意外的車禍，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在夢中我是個不那麼安分守己的孩子，也是一個不那麼可愛且沒有天分的孩子，但卻對音樂有著熾烈的嚮往，那是一種極其強烈的力量，它影響著我，統治著我，即便音樂不是專屬於我的世界，我卻能幸福快樂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中.......」

在程曉羽靜靜的敘述中，一直低著頭的夏紗沫漸漸抬起了頭，她忘記了膽怯，目光灼灼的盯著程曉羽完全出了神。

「.....我喜歡彈吉他，一個個旋律時時刻刻都在琴弦上激蕩；我也喜歡唱歌，一個個節奏和音韻始終存在於我的呼吸和生活中；我還喜歡鋼琴，一個個琴鍵是探索、拯救和解放自我的方法。我覺得對我來說，我的人生意義只存在於音樂之中，那些音符所描繪的，就是我的天堂。」稍作停頓，他表情肅穆的說道，「對我來說，音樂不是一種敷衍時光的消遣，我從中獲得也不是只有快樂、激動這些簡單的情緒，還有思考和沉默，所以它在我心裡，絕非其他任何愛好所能比擬的，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夏紗沫雙手提著她的藍胖子書包獃獃的站著，像是遺忘了自己。

等待了一會，程曉羽笑著說道：「不知道這個答案能不能讓你滿意。」

夏紗沫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滿意，滿意.....我從你的話里，聽出來了你為什麼能滿懷熱誠的去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程曉羽眨了眨眼睛，「對音樂，我的態度向來是虔誠的。」

夏紗沫再次丟了魂，忘記了自己正和程曉羽對話，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等待了一會，程曉羽說：「夏紗沫同學，時間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

「哦~~~」

程曉羽再次揮了揮手，轉身快步走到了音樂教室的門口。

「等等，程曉羽~~~」

程曉羽回頭，看見夏紗沫提著書包向著自己走了過來，速度不快，步履間有些彷徨，像是一隻隨時準備逃跑的可憐小獸，但她最終還是戰戰兢兢的走到了程曉羽的面前。

「怎麼了？」程曉羽饒有興緻的注視著面容不安胸脯劇烈起伏的夏紗沫問。

「我....我很喜歡唱歌......」夏紗沫迎著程曉羽的視線，呼吸急促的說，「但是我不太會唱流行歌曲，只會唱一些歌劇選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