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別墅-04
樂樂看上去二十多歲的樣子,細眉鳳眼,粉面桃腮,身材玲瓏,算得上是個清秀佳人。
可惜即便是在跟殷嘉茗說話,她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很容易給人一種冷漠孤高、難以親近的印象。
樂樂是個孤兒,雖然她的身份證上有全名,但從不向其他人提起,於是別人也就只叫她樂樂了。
她和弟弟阿虎是在葡國人的教會育幼院長大的。
但這個年代的教會育幼院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待到年紀漸長,樂樂就待不下去了,帶著比她小兩歲的弟弟阿虎出走,躲進了棚屋林立的貧民區中。
本來兩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少年,在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幾乎是活不下去的,不是淪入風塵,就是不知被人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
不過樂樂這姑娘的手出奇的靈巧,人又機敏好學,硬是憑著一手出神入化的分牌手藝被貧民區的一個地下賭場看中,招去做了荷官。
而她的弟弟阿虎臉上有一塊很大的血管瘤,長得很醜也很兇悍。
他三歲時被他們的酒鬼父親打傷了腦袋,智力一直不太行,又傻又憨,小小年紀卻有一把子力氣,拼起命來不知道疼也不知道怕。
就這樣,姐弟倆互相扶持,勉強渡日。
後來她的弟弟阿虎因緣巧合認識了殷嘉茗。
這位少爺不嫌棄阿虎相貌醜陋,把人帶在身邊,又交代阿虎在酒店裡給樂樂找了份正經工作,令他們脫離了貧民窟的那種朝不保夕的貧賤生活。
當然,因為殷嘉茗平日不近女色,樂樂又是個面冷寡言的,從不在人前提自己和阿虎的關係,是以除了極少數幾個親信之外,旁人都不曉得樂樂曾經受過殷少爺恩惠的事。
也多虧了沒有人知道。
若非如此,樂樂也無法將殷嘉茗藏在這間密室里,再避開警察的監視,每天給他送吃送喝了。
殷嘉茗接過樂樂遞過來的一個油紙包,拆開來,發現是兩隻酥皮包,入手還帶著熱氣,當下不再客氣,拿出一個就啃了起來。
「樂樂,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一面吃一面問道:
「警察那邊什麼反應?」
「現在外面全世界都在找你。」
樂樂靠在柜子前,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眼神透著擔憂:
「警察來了酒店好幾次,你的經理辦公室被他們翻了個底朝天。翠花和阿虎,還有幾個兄弟都被他們帶走了,說是協助調查。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還注意到有不少便衣守在酒店附近,就等著你露面呢。」
殷嘉茗一聽就覺得頭疼。
按照普羅大眾的認知,若一個人是無辜的,此時就應該主動自首,配合警方的調查,以求早日洗脫嫌疑才對。
但殷嘉茗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
因為他老爸生意上的齟齬,他對金城的大蓋帽們本就缺乏信任,又兼是這等驚天動地的大案,殷少爺毫不懷疑,若他沒法拿出非常有力的不在場證明,這殺人搶劫的鍋他怕是就背定了。
更加要命的是,殷嘉茗現在還真沒法自證清白。
案發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7月20日,那晚有一場拳擊比賽,紅方正好是殷嘉茗很喜歡的一個選手,所以他當晚下班就回了自己在城西的小別墅,就著啤酒看完了比賽之後,早早就睡下了。
他這一睡就睡到了後半夜。
等他醒來時,已經變成了全城通緝的持械殺人嫌疑犯。
殷嘉茗平日從來不帶女人在身邊,家裡的菲佣阿姨前些日子又因為摔傷腿而請了半個月的假,他一個人獨居,連個能證明他沒出門的人都沒有。
也多虧了殷嘉茗交遊甚廣,有熟人提前收到了風聲,在警察上門之前,對方先一步打電話通知了還在睡夢中的殷少爺,讓他能提前跑路。
想到這裡,殷嘉茗的表情愈發沉重了。
他現在只能寄望於金城警方靠譜一點,儘快找到真正的劫匪,還他一個清白了。
「哦對了。」
樂樂轉身,從雜物架上取下了一個大塑料袋。
「我給你買了些報紙和雜誌,你隨便看看,就當解悶吧。」
姑娘低頭瞥了眼手錶,「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引人懷疑就麻煩了。」
語畢,樂樂便不再逗留,走出密室,上了樓梯,又替殷嘉茗關上了密室的機關。
…………
……
唯一的訪客離開,地下室又只剩殷嘉茗一個人了。
密閉的空間再度安靜了下來。
殷嘉茗仰面往後一倒,大字形靠在了椅背上。
「唉!」
他頹靡地嘆了一口氣,伸長胳膊敲了敲桌板,用金城方言問道:
「喂,鬼仔,你回來了沒有啊?」
四周毫無動靜。
他又不死心的用手指蘸了蘸杯子里的水,在桌上寫下了【係度嗎?(在嗎?)】三個字。
直到桌上的水漬干透,殷嘉茗依然沒能收到回復。
他終於放棄了。
殷嘉茗伸手拿過一本樂樂帶來的雜誌,一看封面,是新一期的《正報》周刊。
他隨便一翻,立刻就在頭版頭條看到了一個醒目的大標題——《殷嘉茗械劫殺人》。
「!!!」
殷少爺何曾受過此等委屈,當場就氣得想撕書。
但他同時又清醒的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處境,就算他將整本周刊撕成一百八十片也無濟於事。
於是殷嘉茗到底只是抓過鋼筆,狠狠地在標題下劃了幾道橫線,並在旁邊寫上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
【我唔係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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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星期一,中午十二點十五分。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鑒定化驗所,病理鑒定科。
「叩叩。」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沒等有人應聲,敲門的人就自己開了門。
「阿睿,你怎麼還在這裡?」
一個男人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還坐在工作台前的葉懷睿。
「到點吃飯了,要不要一起啊?」
說話的男人長相很有特點。
他身材高大,比身高182公分的葉懷睿還要高出小半個頭,眼看直奔190公分去了。
除了長得高大之外,這人還有一頭自帶天然卷的栗色頭髮,發尾有些長,耷拉到肩膀上,在腦後紮成一束,頗有風流浪蕩子的氣質。
男人名叫章明明,綽號「二明」,中葡混血兒,是所里的法醫攝影師,跟葉懷睿同組,兩人關係不錯,也是葉法醫在金城少有的幾個朋友之一。
葉懷睿聽聲音就知道是章明明來了。
「不去。」
他頭也不回,「我帶了三明治。」
「別啊。」
章明明一點都不見外,拖了把椅子坐到葉懷睿身邊,「隔壁街新開了間茶餐廳,燒鵝瀨跟豬扒包做得很地道,這不比你的7仔三明治強?」
葉懷睿依然不為所動:「不去,忙著呢。」
「唉,好吧!」
章明明裝模作樣地嘆一口氣,然後垂在身旁的手提了起來,將幾個飯盒擱到了桌子上。
「我就知道你懶得動,所以呢,燒鵝瀨和豬扒包我都打包來了。」
他頓了頓,「還有剛出爐的葡撻呢。」
葉懷睿一聽有葡撻,終於捨得抬頭,「那就先吃飯吧。」
兩人轉移陣地,挪到房間的角落裡。
那兒有一張小圓桌,擠一擠能坐四個人,平常都被眾人當成餐桌。
「話說,你這幾天到底在幹嘛?」
章明明熟練的夾起一筷子瀨粉,出溜進嘴裡。
「神神秘秘的,整天往檔案室跑……你是不是在查什麼東西?」
「嗯。」
葉懷睿倒是沒有否認,「我最近對82年那樁劫案有點興趣,想再研究研究。」
「《金城大劫案》?」
章明明一挑眉:
「我記得你上個月去看了電影吧?怎麼,有那麼精彩嗎?讓你都沉迷了?」
他翻過筷子,用筷子尾戳了戳葉懷睿的肩膀,朝他促狹地眨了眨眼:
「我記得主演是那個誰……唐堂?他好像是你喜歡的類型吧,怎麼,打算追星了?」
「胡說啥呢?」
葉懷睿抬腳,在桌下踹了損友一下,「我只是對案子有點興趣罷了。」
他在心中補充道:
而且,殷嘉茗本尊,可比唐堂帥多了。
周六那天,葉法醫請了警局的專家幫忙,將自己的別墅里裡外外檢查了個遍。
他們沒有在別墅中找到任何攝像頭或是竊聽裝置,也沒在那張平平無奇的舊桌子里發現機關或是暗格。
這個結果令葉懷睿不得不接受了唯一一個可能性——上周五那晚,他確實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和一個看不見的「透明人」用水在桌上對話。
葉懷睿花了一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仔細地琢磨了許久,依然沒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之後,他好幾次試著在桌上寫字,想與那個貌似「殷嘉茗」鬼魂的「透明人」重新取得聯繫,但每一次都沒能收到迴音。
就彷彿當晚那幾句對答只是葉法醫的一場白日夢一般。
雖然沒能聯繫上「透明人」,但葉懷睿原本已經平息了的好奇心又重燃了起來。
今天他回到所里,便又去借閱了當年金城大劫案的卷宗,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地看了三遍,幾乎將它們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