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恭恭敬敬的送走禮部傳旨官員后,陸家人臉上堆著的笑容點點收攏,眉頭上的抬頭褶皺層層疊疊,宛如湖面上泛起的波瀾,一時間消散不去,陸家大堂里的氣氛尤其凝重,陸老夫人看了眼自家的獨子陸啟,終是扶不住的往後一個踉蹌差點喘不上來氣昏厥了過去,好在身旁的下人手疾眼快的給扶住了。
陸啟深感歉意的抓住陸老夫人的手,劍眉微垂便落到了手裡綉著金龍祥雲紋的聖旨上,最後那一點亮光也轉化成了幽幽的冷寂。
這是陸家第一次在接到聖旨后沉默了足足半盞茶的時間,無人說話,丫鬟婆子們識趣的屏住了呼吸,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怒了自家主子。
半晌過後陸老夫人那雙顫抖的手掙扎性的抓了抓陸啟的衣角,眼睛里微光閃爍帶著些期許和迫切,氣虛不穩的開口問了一句:「公主殿下是……」她還抱著一絲期望,希望那人不是大康的二公主殿下,畢竟本朝且有兩位公主。
不等陸啟開口,一旁的陸荷斜了斜眼,語氣裡帶著些不爽:「除了那二公主還能有誰,長公主殿下跟駙馬爺的感情好著呢。話說前些日子,兄長奉旨砍了李狀元的腦袋,抄了公主府,那可是天大的仇恨啊,太后竟然把二公主許配給我兄長,嚯,他們皇家的人真有意思啊。這娶回來好了,菩薩似的供著。」
話還沒落地陸老夫人便腿腳發軟了,堪堪讓陸啟和一眾下人攙住后,陸老夫人滿目急切的抓著陸啟的手,臉色嚇得慘白,唇色又暗了許多:「兒啊,可咋地辦吶?」
劍眉一垂,陸啟略帶愁容:「母親,皇命難違。」
饒是簡單四個字威力卻無比巨大,壓垮了陸家所有人的肩脊,陸老夫人張了張唇,渾身乏力,最後只嘆了句:「造孽啊~」
想起來那日的事陸老夫人不免又嘆了口氣。
身後跟了陸老夫人半輩子的羅婆子寬慰她:「老夫人,奴婢瞧著這二公主似乎也不像尋常人說的那樣,想來是您多慮了。」
自二公主入府後日日來給她奉茶,確實不像外間傳聞的——是個好賭成性、刁鑽潑辣、揮霍無度的小浪蹄子。不過這才三日而已,都說人心難測,保不齊以後會鬧什麼幺蛾子出來,如今陸啟身體不好,靠藥物維持著病體,作為一家之主的她可不得多留著點心眼,只是她畢竟也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再看看吧。」陸老夫人說:「對了,把我房間里的那幾本佛書給公主殿下送過去。」
羅婆子「欸」了一聲立馬去辦。
自古參佛修身養性,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聽見外面的敲門聲,二公主立馬捂住了阿弗的嘴巴,輕噓一聲示意她閉嘴,阿弗雖然年幼,可自小在宮中生活,多少也知道些,當即收住了鼻涕眼淚,大眼睛亮堂堂的,如驚弓之鳥的問:「娘親,有人來抓咱們了嗎?」
二公主瞪了她一眼,沉重眸子想了半會兒,像是告訴阿弗,又像是寬慰自己的:「這又不是在永安城。」
「噢。」阿弗這便安下心來了。
門外的黑影開口了:「夫人,您在嗎?奴婢奉老太太的命來給您送東西。」
門一開,只見一張笑容可掬的臉。
饒是活了五十餘年,見多了美人歌姬的羅婆子都忍不住要為二公主駐目片刻,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關於二公主的傳聞坊間有不少,流傳到恆安城的也不少,雖然其間出入頗大,但有一點,每一個版本里都會提到,話說二公主其人冰肌玉膚,浮翠流丹,風風韻韻,卻又不失少女嬌媚,看人時一雙狐狸眼含情脈脈,秋水泛濫成災,只叫人魂牽夢縈。
如今的太后乃先帝後宮中的第一美人,見過太後年輕時樣貌的人都說二公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由此不難肖想二公主是何佳人也了。羅婆子有幸跟著陸老夫人見過太后一面,再仔細瞧著面前的倩影便知傳聞所言不虛了。
「羅嬤嬤?」二公主輕輕喚了她一聲,睫毛掃過眉尾處的紅痣,如蜻蜓點水般在人的心尖上泛起一道波瀾。
羅婆子楞的回過神,把手裡的佛書給她:「這是老夫人吩咐的,說公主殿下無事可以看看,能手自筆摘是最好的了。夫人自幼由宮中先生教導,想必會很有受益。」
二公主動了動唇,忍著脾氣把佛書接過,粗略翻看兩下,擠出唇角的笑意回:「母親有心了,勞煩嬤嬤回去謝過。」
這下羅婆子對二公主的印象又好了許多,她一低頭便瞧見了站在二公主身後用衣袖揩鼻涕水的阿弗:「咦,紀小姐這是怎麼了?怎地眼睛這樣紅?」
二公主一笑:「輕輕摔了一下,小孩子嘛,不礙事。」
阿弗仰著腦袋回:「阿弗不疼。」
羅婆子瞬間眉開眼笑,伸手與她:「嬤嬤帶你去找表小姐玩。」
阿弗巴巴的轉向二公主求助,二公主正愁沒人給她拎走了,自然極願意叫她讓人帶走,如此,阿弗就只能乖乖的跟著羅婆子去葛覃園裡找大小姐陳念真了,她三步兩回頭的瞧屋裡的人,屋裡的二公主翻了兩下佛書便氣得一頭栽倒在了軟榻上。
唉……
大人有煩心事,小孩也煩。
坐在畫廊里,穿著迷離繁華絲錦的姑娘便是陸侯爺小妹誕下的獨女陳念真了,她比阿弗大上三歲,不過也沒有到及笄的年紀,雖然只有三歲之隔,陳念真要比阿弗看上去年長不少,無論是外貌上還是行為舉止間。
昨日阿弗就已經與這位大小姐打過一次照面了,還讓人伸出一隻腳絆倒在了地上,所以她有點害怕陳念真,不想與她一道玩。
陳念真正在廊里畫畫,明明瞧見她來了也沒個半點表示。
羅婆子知曉這位大小姐的德行便主動拉著她過去打招呼:「大小姐,你帶著阿弗妹妹一塊玩,可不要惹出什麼事情來,不然小心侯爺的家法。」
聽到「侯爺」二字,陳念真臉上的傲慢勁兒收起了不少,要說在這個家裡頭誰最有權利,那隻能是陸侯爺了,除了老夫人外,誰都懼他,陳念真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初來乍到的阿弗並不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威懾點在哪裡。
侯爺?就是那個張著鬍鬚的帥叔叔嗎?他很兇嗎?他明明一點都不凶好嗎?而且是這裡第一討人喜歡的人了,還給她糖吃,雖然娘親有點害怕他,不過,誰要他曾經擔任過教習她娘親武學的太傅呢,想起來皇宮裡那位拿著戒尺的老先生,她便能體會二公主的感受了。
誰不害怕自個老師呢?
打發走羅婆子后陳念真那雙狡猾的大眼睛便盯住了她,阿弗瞳孔縮成針眼般大,小肉手揪住裙擺,往後退了好幾步,只見那人眉眼一彎,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招手讓她去看自己的畫作:「畫得好嗎?」
畫里是陸府的後院,雖稱不上佳作,可在這個年紀已經很不錯了,至少要比阿弗強上好幾倍。
她點點頭,十分認真。
陳念真一笑,便拉著她去草地那塊:「你站在這裡別動,我給你畫一副美人圖。」
「真噠?」阿弗瞬間明亮。
「這還能有假?」陳念真傲嬌的噘著嘴,回到自己的位置后,拿著筆在她臉上比劃:「你可千萬別動啊,不然畫不好可不能賴我。」
「嗯嗯。」阿弗趕緊找了個極其做作的美人壓竹姿勢乖乖站著。
陳念真那邊瞧著她如此積極的態度忍不住發笑,狼毫沾著墨水在白紙上動,自言自語的說著阿弗聽不到的話:「小傻子,敢來我家。」
院子里起了些涼風,阿弗忍不住想要動手去撫沾著面上的青絲,只是不待動就讓人給呵斥住了,在陳念真兇巴巴的眼神威嚇下,她只能忍著繼續當模特。
在皇宮裡時,她瞧見過如意館的畫師為皇帝皇后做的畫像,那時她便羨慕極了,可終究是沒有資格入畫,再後來她花錢請了永安城內最好的畫師為她做像,很可惜沒得逞,就在幾天前,她明明就快收到老師傅為她創作的美人扇了,然後就被送來了這裡。
每每想及此處她心裡就悶得慌,不過如今可算是有著落了,先不管陳念真的技術怎麼樣,她願意幫她完成這個心愿,之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吧。
阿弗在心裡邊這樣想著。
她感覺雙腿麻木便與陳念真商量道:「陳姐姐,我可以換個姿勢嗎?」
陳念真一本正經的說:「可以。不過,那就毀了畫,你要這樣嗎?」
阿弗一聽,楞楞的搖頭,竹葉也跟著上下簌簌作響。
陳念真一笑:「那就乖乖給我站好。」
過了會兒便聽見小梨園那邊有了人氣,雖然隔著一堵牆,阿弗伸著耳朵擰著脖子睜大了眼睛也能聽一兩嘴。
「謝小姐總算是回來了,此次白馬寺一行可還順利?……先去老夫人那處吧,老夫人日日都在盼著您回來呢。……守房的迎蓉姑娘說,昨兒個晚上手指動了一下,可瞧不見眼睛睜開,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徵兆。……聖上遣派來的御醫說如今一口氣吊著呢,人事已盡,就只能聽天命了。……趕緊的吧,老夫人可要急死了。……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
這邊來了丫鬟,站在拱門出喊:「陳小姐紀小姐,老夫人請去前堂用膳了。」
陳念真顧著創作頭也沒抬。
阿弗便應了聲:「我們馬上就來。」
她們趕到前堂的時候屋子裡已經坐滿了人,阿弗還在搶著陳念真手裡的畫要看吵著要看,愣是讓二公主喊了一聲才作罷,旁邊的陳念真低著腦袋走到陸啟面前弱弱的說了一句:「舅舅,我錯了。」
陸家有規矩,吃飯不能遲到。
阿弗立馬跑過去擋在陳念真面前,盯著陸啟那張明明有病色卻也英朗的臉:「陸爹爹,這事您不能怪陳姐姐,她是給我作畫所以才晚了的,您不能這麼是非不分。」
二公主瞳孔一顫,忙上來捂她的嘴。
陸啟反而笑了,拉過阿弗的手:「小阿弗不知道家裡的規矩,陸爹爹不怪你,可是念真都已經十一了。」
陳念真咬著下唇看向自家的娘親。
阿弗搖頭:「嗯,不是的,阿弗也知道規矩的,可是陸爹爹知道為何阿弗明知故犯嗎?……因為阿弗知道陸爹爹明辨是非,知道我和陳姐姐這般姊妹和睦時,會高興的。」
昨日她讓陳念真絆倒大哭的事情驚動了滿屋子的人,那時陸啟就罰陳念真抄了一夜的《千字文》。
陳念真有點心虛的握著手裡的畫紙。
陸啟徹底讓她給逗樂了,伸著手指刮她的鼻子:「你個小鬼頭,跟你娘親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來讓二公主瞬間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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