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陸啟任職公主太傅那會兒,二公主差不多也是阿弗這年紀,當時因為頑皮沒少折騰人,甚至叫陸啟打過手心,她還去先帝面前告狀,陛下十分看重陸啟,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更是把治人之責全權託付此人,然後她的日子就越來越凄慘了。
唉……
再看面前的這個男人。
老東西。
陸啟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話里的意味深遠,他微微抬眉瞧了二公主一眼:「聽說你之前在永安城裡惹出不少的事情,現在可是處理乾淨了?」
讓人忽然點名問話,正在背後罵人「老東西」的二公主小心臟差沒嚇出來,瞬間腰桿挺直,她楞了會兒神來把陸啟的話整理清楚,然後回:「我哪裡有什麼事嘛。」
尾音跟阿弗的小奶音出處同一體系,有著幼女的清純和軟糯酥甜,似牛乳般醇醇香蜜。
陸啟盯著她繼續看,像是要從她臉上挖出什麼東西來似的,永安城傳言二公主不學無術,常年混跡於魚龍混雜的賭場禁地,更是捅出過好幾個爛簍子,都是叫她之前的夫家給擺平的。
陸老夫人見狀便打岔道:「念真吶,來奶奶這兒。」
「祖奶奶,少澤餓了。」說話這人是陸啟的孫子,名陸澤,字少澤,如今四歲,自幼喪母,父親陸謙因大過被流放去了瀛州,如今鮮少回來。
陸老夫人趕緊往他碗里夾菜:「哎喲,我的寶貝孫子,來來來,先吃飯吧,瞧把我們少澤餓的。」
二公主朝阿弗偷偷摸摸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著一旁坐著,陸家的飯菜還是不錯的,只是略顯清淡了,對於愛好酸辣食物的母女倆來說有點不下飯菜,而且阿弗還挑菜,在永安城那會兒,幾乎上是每天拿糕點做主食吃的。
「怎麼吃這麼點?」陸老夫人往阿弗碗里夾菜:「瞧瞧這臉蛋,都瘦了。」
阿弗捧著小臉抓了抓,肉感依舊軟彈細膩啊。
那邊陸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人家可是皇宮裡出來的,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啊,稀罕你這玩意?」
二公主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陸荷。
她的這位姑姑與她娘親之前有過過節,準確來說應該是她姑姑與她的二爹爹有過過節,具體原因還得從科舉考試說起,她二爹爹憑藉著舞弊當選了那一年的科舉狀元,陸荷的丈夫就是那一屆的探花,這麼一說就能明白了吧。
她二爹靠著不恥手段搶走了陸荷夫君的狀元郎之位,所以,陸荷針對二公主,陳念真也順帶著看她不爽。
二公主回:「怎麼會。」
陸荷聳聳肩,摸著陸澤的小腦瓜,皮笑肉不笑的揶揄道:「二公主平易近人,以後咱們府上也不用特意為她另起爐灶,免得教壞了小孩,你說是不是是呀少澤?」
「小姑姑不乖,少澤超乖的。」陸澤塞了一嘴的油,故意當著阿弗的面嚼。
陸荷的話就是說給阿弗聽的,她初來時吃不慣飯菜,愣是哭了半個多時辰,生生逼得陸府的小廚子連夜點了油火起鍋燒菜,為此二公主還給她定下了規矩,阿弗這才忍著沒再發作的。
聽著陸荷的話阿弗不禁咬住碗緣默下了吞咽聲,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怯聳聳的在桌面遊盪。
陸荷捏著綉清蓮的手絹給陸澤擦了兩下嘴角后又道:「公主殿下既然嫁給了我兄長,就該學學尋常人家裡的小娘子,這洗衣服做飯啊什麼的都操/弄起來,原就是該學的活計。」
二公主輕輕一笑:「偌大的侯府竟然要我一個公主來下廚,傳出去不知道外人是笑話我呢?還是笑話陸家?」
說完,她溫柔的彎了彎狐狸眼,不冷不淡的笑容中帶著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陸荷並非第一次與二公主交鋒,早在她們幼時之際,兩人明著暗著就有幾次碰面,但屢次都是以陸荷避讓告終,從前她拘泥於著二公主的身份,如今人都已經嫁侯府來了,依禮需得喚她聲小姑子,她也不消委屈自個了,笑著道:「二公主這話就不對了,先帝在世時,太後娘娘也曾親自下廚,也沒聽見旁人提過什麼丟了皇家顏面,更多的是讚歎帝后恩愛。二公主與兄長也當如此。」
阿弗咬著瓷碗歪頭看了看自個娘親的臉色,下一秒乖乖的低頭用勺子舀飯吃,這情形一瞧就知道娘親動怒了,保不齊就要發火摔東西的。
但,並沒有。
好吧,其實二公主的手已經掀到桌底了,然後忍了下來,暗暗勸慰了自個幾句后她笑盈盈的轉向旁邊的陸侯爺:「若你想吃我自然願意動手,只不過夫君莫嫌棄妾身手拙就是了。」
這笑容……
陸啟想說他無福消受了。
二公主彎了兩下眉賢惠的往陸啟碗里夾菜,又矯揉做作的喂到他嘴邊,那力道恨不得捅破他的喉管:「夫君,啊……」
陸啟后傾著身子,一手抵著她的木著,面部笑容僵硬:「放著罷,我自己來。」
二公主禮貌性的朝他笑了下,回手把筷子上的肉塞進了阿弗嘴裡,阿弗幾乎是心有靈犀的偏過頭張大嘴巴吞了下去,一看就是演練多回的了。
其實早在永安城時二公主就是這麼喂阿弗吃東西的,也是最近阿弗才被迫獨立用勺子舀膳吃的,木著都還拿不穩呢,勺子舀膳食也不是太利索,得嘴唇貼著碗才行。
這間屋子裡有一個與她一樣吃法的人,那便是輩分最低的陸澤小少爺了。
二公主自小嬌生慣養長大的,陸荷又何嘗不是陸府手心裡的寶,把這兩人放一起,不是她們其中一個人叫怒火攻心,就是燒毀了陸家的房頂,三言兩語的又你來我往的回嗆起來了,旁人也是插不進去一句話。
「竊人者自愧,二公主吃了這麼多年的良心債如今也能活得如此安生?果然是貴女不凡吶。不過……我看太后也沒怎麼寵愛你嘛,不然也不至於讓你嫁來我們恆安城,嫁給親手監斬李狀元的仇家。我好奇,夜裡故人入夢時,就問你怕不怕?」
聽見骨頭咔嚓一聲。
阿弗抱著玉碗往二公主的反方向挪了幾屁股,雖然她什麼也沒聽明白,但她從二公主的臉上識出了「暴怒」二字。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但……該怕的不是你們嗎?」二公主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輕言笑答:「陸家手裡沾著那麼多條人命,你們都沒怕,我用得著擔驚受怕?」
陸荷叫她這番態度氣急,一拍桌子就讓陸老夫人給呵斥住了,陸老夫人眼煩心煩的捏著眉心:「荷兒,公主殿下既然是你兄長的妻,你既然喚她一聲嫂嫂,以後就別再提那些陳年舊事了,李狀元的過錯,我們陸家再不濟,也不會牽連到她們孤兒寡母的身上。」
陸荷又何嘗不知,只是這道疙瘩到底是一時半會解不開的,她紅著眼睛跑了出去,飯也不吃了,陳念真猶豫了半秒鐘,與陸老夫人道了聲辭后也跟著走了。
眼下屋子裡安靜得不行,只有陸澤與阿弗兩個人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仔細瞧,這倆人竟然在大眼瞪著小眼的搶食,看上的便是餐桌上唯一一份的甜點。
阿弗塞得滿嘴都是,陸澤那小嘴就更別提了,連手心揣得滿滿的。
不過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二公主,怎麼說荷兒也是啟兒的妹妹,你們以後還是莫要起爭執,免得影響家庭和睦。」二公主理虧,沒說什麼了,陸老夫人緩了口氣后看向羅婆子:「備一份飯菜給舜華軒送過去,也是苦了這孩子里,短短几個月里跑遍了大康大大小小的寺廟。」
瞧著陸老夫人眼裡的悲傷,羅婆子語重心長的寬慰道:「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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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二刻,周南居。
二公主捧著佛書粗略翻了兩下后又一頭栽倒在了床上,叫她一個大字不識的人來這裡抄寫佛書?乾脆要她命算了,再瞧院子里,阿弗正趴在石岸邊戲水逗魚,樂趣無窮,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就那麼大?果然是少無憂心事。
「阿弗。」她抓著支窗棍抬高,鬼鬼祟祟的朝她招手:「過來。」
阿弗將手裡的魚食一股腦撒入魚池后樂呵呵的跑進了屋,裙角底下一片泥濘額角香汗淋漓,倒也不失純真無邪:「娘親喚阿弗何事?」
二公主攤開佛經招呼她過去:「阿弗幫娘親一個忙好不好?你就照著這個抄。」
一瞧密密麻麻的文字,阿弗扭曲著臉往後躲:「不要。」
二公主嘖了一聲抓著阿弗的手往回拉:「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還小,正是用功勤奮的時候,快握住筆,娘親這是為你好,別不知好賴。」
「噢。」阿弗這才乖乖的接過筆,拿了盞油燈照亮,挑燈夜戰。
「有個孩子就是省心。」二公主側卧而眠,眼位處一層淡淡的天橘色霞光十分魅惑。
不過多時周南居里的燈火此等暗了些,就聽見守門的白卉壓著聲說:「侯爺回來啦?……夫人還未歇下呢,侯爺進去瞧瞧?」
自打二公主帶著阿弗嫁入這侯府,陸啟就再沒有睡過正房了,夜間也都是在耳房湊活著過。
聽見木門嘎吱一聲腳步聲靠近了。
二公主說時遲那時快的推開阿弗奪過了筆,順道用牙齒在持狼毫的側指腹上咬了個大包。
陸啟進門時瞅見的正是二公主奮筆疾書的畫面,偶爾伸手揉揉快眯上的雙眼,口裡還念叨著類似「再抄一頁,不能惹母親不悅」的話,他停住月光露進來的盈牖下安靜的看了會兒,勾唇笑笑。
阿弗倒是活潑,跑過去就喊人:「陸爹爹。」
二公主左右一回頭便對上了他,起身規矩的朝他頷首示意。
陸啟微屈膝抱起了阿弗,一邊往裡走一邊問話:「阿弗今日吃飽沒?」
「嗯。」阿弗點頭,小手有意無意的揪著陸啟的鬍鬚在手裡卷。
陸啟倒是沒有多在意,他轉頭看向側後方的二公主,過去翻了一頁抄得歪七扭八毫無章序可言的宣紙,掀眸盯著心虛的二公主又瞧了瞧。
阿弗怔了一下小腿,替二公主打掩護道:「爹爹不知道我娘親可用心了,瞧這小手,」她抓著二公主故意咬腫的手指給陸啟看:「多可憐吶,我娘親幾時會這些玩意。」
二公主一臉可憐的垂下了頭:「說這些玩意做什麼?」
阿弗立馬接:「你看吶陸爹爹,娘親都不準阿弗告訴您呢,這麼好的人,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這齣戲她們平常沒少演,現在是手到擒來,都不用串口供的。
陸啟無奈:「抄了多少?」
二公主回:「才……半頁?!」這一句回答,帶著質疑和驚訝。
阿弗紅著小臉抓眼皮。
陸啟想笑了,低聲揶揄道:「你倒是再裝得像點,我差點就信了。」
對於二公主的了解陸啟還只是停在她小時候,記得那時她就是個潑皮子,油鹽不進的樣子逼死老師傅。
沉默了會兒,他說:「那就不抄了罷。」
暗落的眉眼瞬間一亮,二公主壓制著內心的雀躍抬起頭與他道:「可這是母親讓我抄的,若停了,她老人家該會不高興的,我不想她不高興,也不想你夾在中間為難。」
聽聽這番話,也只有她能夠心如止水的說出了唬弄人了,不過陸啟可不吃她的這些甜言蜜語,只道是:「若你不想我為難就繼續抄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佛經修身養性,對你來說是個好東西。」
二公主咬著牙剜了他一眼。
她也就是客氣一下,沒必要那麼當真吧?現下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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