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進山
周六下午,我像只折了翅膀的蒼蠅趴在床上。想著自己該做點什麼,卻如鬼壓床般無法行動。
手機發出震動,是個陌生號碼。
「是我。」
是誰?想不出來。
我正打算掛電話。
「藍莓的會員費,忘了?」
乾爽有力的男聲,我想起這聲音的主人了。
「是你?」
「是我。」對方的聲音透著笑意,「有空出來見個面。」
「那個,我還在籌錢。」
「有人托我來見你。」
「有人......是誰?」
「你來了就知道了。作為我個人的立場,我也希望能幫到你。」
我還在困惑。
「我在小區門口,別讓我等太久。」
電話被掛斷。
我握著手機,盯著屏幕上的通話記錄想了許久。
這段思考的時間就像把散掉的魂重新召集,再度醒覺自己該動起來,否則放任不管的思維就會一股腦的鑽進死胡同。
抓起手機和桌上的零錢,我飛快的跑出門。
關門時我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咋知道我住哪兒?
*
朱濤。
出小區門,我叫了他名字。他說你還記得啊,我說只要賬單在我就不會忘。
他還是第一次在健身房見時的模樣,成年人模樣的外表,高大俊朗,偏小麥色的皮膚。他靠坐在一輛摩托車上,車沒熄火,發動機的低鳴像是猛獸的喘息。縷縷白煙從排氣管吐出、下沉、消散於空氣。
城內很少能看到摩托,眼前這樣的更是罕見。要是我沒有記錯,這類有著匍匐豹子般流線型車身的摩托,就是俗稱的「趴賽」。
在朱濤的手邊——漆黑的車身,漆黑的坐墊上,放著同樣漆黑的頭盔,顯然是這個高二學長的。於是我問了個很無趣的問題:
「有駕照?」
「臨時的。」
「不滿18歲也能考?」
「不能考,只能尋求法律的寬容。」
「怎麼寬容?」
「交通不便地區,摩托作為主要交通工具,可以適當放寬駕駛證的年齡限制。我在交管局的資料庫里,是家在大山裡的窮苦孩子。」
我又看了眼這個氣質不凡的男子和他身下的「交通工具」。
「這也太扯了。」
「不算扯。」朱濤向我拋來一個頭盔,「我們現在就要到山裡去。」
「山裡去?」
「是的。」
「用得了多久?」
「一兩天。」
我猶豫了。
不是懷疑這個才第二次見面的「債主」,只是擔心明天的約定。
我抱著頭盔,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托你來的人,是張可琪學姐?」
朱濤揚揚嘴角,「一個月不到她拜託我三次,再拒絕可能真要出事了。」
*
發給父親「我去找尋真理,一兩日便歸」的消息,我關了手機。
我是頭一次搭乘這樣的「交通工具」,坐墊下的機器好似積蘊了無邊怒意,以賓士和嘶吼對抗物理定律的桎梏。車身傳來各種搏鬥的顫動,引擎中火與活塞的搏鬥,車輪與地面的搏鬥,速度與空間的搏鬥。不需看儀錶我也知道我們超速了,街道、行人、建築、車輛都是風的背景板,我們以外的世界猶如靜止,我只能抱緊前座男子的腰,想象我們如利刃那般劃過地面。
我還是頭一次,把男人抱得這麼緊。
頭盔隔絕了風聲,感覺並不真實,我想起了和麗姐一起上下學。
麗姐在自行車後輪軸裝了腳踏的支架,讓她最初騎車載人的想法有了可能。這是她自己找車店改裝的,我抱怨說不如裝個后坐架,她反駁會影響整體形象。
麗姐還是這樣,在奇怪的地方斤斤計較。為了方便載人做了改裝,我本來很高興,但很快我就明白這改裝真的只需要考慮外觀形象。上下學還是麗姐騎著車,我跟著追。下晚自習回家時,路上沒多少人的時候,麗姐會下車,推車陪我。
我知道麗姐是害羞,她可以淋著大雨騎車,卻不能載著男生騎車。但若是沒有第三者在場,風很舒服的話,她也會開個例外。
某天晚自習結束,月光明亮,顯得多餘的路燈照著一段緩坡。這是到小區前最後的一段路,緩坡后是一段長下坡。街邊的店鋪都還開著,卻罕見的沒見一個行人,麗姐突然一言不發的騎車登上緩坡,停在坡頂。夜風將她的黑髮撩起,皓然夜空印下她撫開發絲的回眸。
明月在更高的天穹,麗姐的雙眸比月更為明亮。我跑了上去,得到她可愛的抱怨。
「太慢了。」
「我是技巧型的。」
麗姐沒聽懂我意思,轉開臉,「今晚的風很舒服。」
我點頭,「確實。」
「我想騎快點。」
「我盡量跟上。」
「上來,我載你。」
時令來說,已是秋天。天氣未見涼,只是黑得早了。今晚這樣令人心曠神怡的晚風確實珍貴。
我踩在後輪的踏桿,手搭上麗姐的肩膀。
我似乎是頭一次觸碰到,麗姐手以外的身體。T恤面料的觸感下,是意想不到的單薄。比看上去更小,讓人不敢使勁。落在手邊的髮絲冰冰涼的,像是水分未乾。稍有動作,又像本身便是流水。
「好了?」
「嗯。」
雙手把握在麗姐肩膀,單車緩緩起步,向著沉浸在月色與燈光中的長下坡滑去。我收回另一隻腳,踩上踏桿。風的聲音漸行漸響,如粗糙的毛刷子刷過耳廓。身前的髮絲被疾風撩動,先前還是流水,現已變成調皮的律動撩撥過我的手臂。
我仰頭望去,宛如在夜空飛翔。
這是唯一一次,麗姐載我騎行。就這一次,我斷了買單車的念頭。
背景板發生變換,我才意識到我們出了城。
我所在的城裡是沒有山的,要進山必須出城。城外有不少旅遊景點,遺憾的是我一個都沒去過。父母倒是喜歡旅遊,我們全家一年總會旅遊一兩次,去的都是外地,城郊反而一次都沒去過。
好在目的地並不遠,離了大路不久就是條店鋪櫛比的街道。街道盡頭能窺見些許仿古建築的稜角,路旁有專屬於旅遊景區的棕色標牌寫著「XX古鎮」。我聽說過這裡,臨近古鎮的山中是有名的避暑聖地。
正如我預料的,沿著古鎮旁的道路,朱濤將我帶去了山腳。鬱鬱蔥蔥的高山匍匐於大地之上,高聳的山門上刻著「寶鼎山」三字。熙熙攘攘的遊客在山門前合影,點點廟宇的硃紅色從碧綠的山林縫隙中露出。
朱濤沒有停留,繞過山門沿著一條宛如嶄新的水泥路上山。路雖新卻不寬敞,隱蔽在林蔭之下好似一條靜止的淺河。見不到其他車輛,只有林中鳥鳴伴著引擎前行。
估摸到了半山,出現岔道,朱濤拐了進去,停到一座古樸的寺廟前。
四周皆是靜謐深林,見不到半個人影,廟宇也呈破敗之風。按理說我應該對這一切感到驚奇,卻覺得事情似乎本該如此。
熄了火,朱濤翻身下車。我跟在之後,將頭盔取下遞給他。
他接過頭盔的同時,從兜里拿出香煙。
「有什麼想問的?」
放好頭盔,這位自稱高中生的男子熟稔的將煙點上。
我看了眼古廟,聽著耳跡林鳥的脆鳴,打消腦中「你還抽煙啊」的蠢問題。
吸了口略帶煙味的山氣,我張開口——腦中閃過麗姐在夜空中飛馳的長發——
「這世上,是真有妖精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