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幻相 心相
「哈哈哈哈——」
朱濤笑得很開心,驚退了林中鳥鳴。我覺像受了嘲諷,不是個滋味。
「你執念很深啊。」笑停后,朱濤彈掉煙灰,嘴角仍有捉摸不透的弧度,「難怪那傢伙要那麼著急的求我。」
「學姐求了你什麼?」
朱濤抬手作出「停止」,他的眼睛像孤山裡高傲的狼。
「你的問題都不對。再想想,你現在該問什麼。」
我對著他的視線,一時目眩,腦中翻卷著暈車般的眩暈感,仿若是才從睏倦的午睡中醒來。
林中的鳥鳴消失,樹木現出符合季節的蕭瑟。短短數秒前的記憶也變得渾濁曖昧。我記得坐在摩托後座的我,卻又彷彿不像我。我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回頭,見不到那條白練似的窄道,卻看見一條歪斜的、長滿青苔的石階路。
朱濤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他身後匍匐一頭若隱若現的漆黑猛獸,更遠處是半隱於林的紅漆古廟。
這間廟宇有這麼大嗎?
疑問和思考如注射進身體的麻藥,強烈的嘔吐感讓我險些喘不上氣。
「你為什麼來這裡?你想尋求什麼?」
一明一滅的紅光,仿若遙遠天際的星辰——我想起來這是朱濤手中的煙。
「你還抽煙啊?」隨口問了出來。
「這是人間煙火。」
我突然想起自己該問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人?」
「嗒」,朱濤打了個響指,「我是你臆想的幻覺。」
*
我自認為不會對男人有任何幻想,無論之前把他腰抱得多緊,無論他身上的結實肌肉給我帶來了多大衝擊。
即便要幻想,我頂多幻想自己也有那樣的腹肌。講真,手感棒極了,隔著衣服也能感受蘊藏的暴力,那是多麼的踏實可靠,我若是女生定然會想委身於他也未嘗不可。
打住!
再想下去是無法回頭的深淵!
現在需要的是穩住心智堅定意志。
是的,現在我所見所聞所想,不是幻覺,最好不要當做幻覺。
「跟在我後面的東西,不會咬人吧?」
「你後面什麼也沒有。」
「被咬了要不要打狂犬疫苗?」
「別被自己的妄想逼太緊,精神病院床位很貴。」
「朱哥,濤哥,哪個好點?」
「很多人叫我五哥。」
「五哥,拜託你走慢點。」
「腿腳不便?」
「哈哈,腿有點軟。」
我實話實說,沒什麼好羞恥的。
不知道什麼原理,用幻覺最好解釋——進到這座隱蔽在林蔭中的廟宇,我就彷彿是進到了異次空間。
兩邊是成階梯狀的三排長燭台。燭火無風搖曳,光芒微薄僅能照亮方寸。燭台後漆黑一片,向遠看不到房間的邊界,向近看不到腳下的過道,偏偏能感覺到數量繁多的視線。就彷彿周圍只有無盡的虛空,數不盡的無形之物躲在燭火的邊緣譏笑窺探著我們。
即便燭光照射不到,我也知道,有東西跟在我身後。
不單一個,是一對。
它們一前一後緊隨著我的腳步,分外用心才能覺察到它們的足音。我只敢用餘光后瞥,隱約能見到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大的有半人高,小的像剛成年的土狗,身體隱隱發著青蟲般的顏色。隨著我的腳步,它們離我也越來越近。
「五哥!」
「說。」
「只要把它們當成幻覺,是不是就可以不受傷害?」
「你說的它們,是什麼?」
「不存在?」
「不存在。」
「你呢?」
「在你的臆想里。」
「我呢?」
「和我一樣。」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去你的臆想里。」
「要是能把我打醒你就儘管打,打臉都行。」
走在前方的朱濤停了下來,轉過身。
「你想醒的時候自然會醒。你醒不過來,是你還沒找到自己的執念。」
不知何時,他的背後出現一道拱門。猶如桃木的朱紅門扇雕著似龍似獸的猙獰怪獸,見不到底的拱門彷彿浮在黑暗中。
「我的執念?」我呢喃的問了句。
飄然一笑,朱濤回身推開門。
沉重的推門聲捲動封閉的空氣,刺眼的光亮如山洪般傾瀉而出。我閉眼躲避,只覺一陣微風送來類似熏香的氣味,再睜開眼已身處金碧輝煌的殿堂之中。
殿堂面積不大,宛如藏寶的密室。四邊有鍍金的長柱,地面光滑如明鏡,金色的佛像浮雕環繞牆壁四邊,正前方是一尊慈目正坐的大佛,看上去也宛如純金,佛前有供奉的香爐,兩邊是蓮台底座的油燈。
殿堂正中,是一方形水池。四邊圍以紅繩,池中排滿了無葉的蓮花,也是金色,不似真物。
我此時只有一個想法,這極盡奢華的大殿若是我執念所化,我豈不是完完全全的拜金主義?
「大佛。」朱濤前行兩步,走到水池邊,「你不是問我,張可琪求了我什麼?」
覺得那是前世之事,我恍然的點頭。
「第一次,她托我教你追女孩。我依第一次見你的印象,回絕了她。因為你不必我教。
「第二次,她請我帶你進我的交際圈。我專程見你一面后,也拒絕了她。因為我欣賞你的單純。
「這一次,她求我救你。」
不算寬敞的空間,朱濤的話音卻在四周迴響。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有無法忍住必須問出口的問題。
「學姐想怎麼救我?讓你現在告訴我真相?真相到底是什麼?」
朱濤淺淺一笑,「『相』是什麼?我相、人相、眾生相。萬物本無相,你心裡所想,它們就成了你眼中的『相』。你想要尋求真相,又如何能知你追尋的『相』是否是你的所想憑空捏造的呢?」
迴音。
縱橫交錯的迴音混淆了方向,分不清是眼前男子口中所出,還是那金光璀璨的佛像所出。
迴音在我腦中往複震蕩。
我甩了甩頭。
「麗姐到底是不是妖精?為什麼她碰到我的玉佩會覺得痛?」
「你何不先問自己,是否希望她是妖精?」
「我......為什麼會希望她是妖精?麗姐她,只要像現在這樣就行了。這樣普普通通的最好。可是——為什麼你們要說她還有秘密,為什麼說我一定會放棄她?」
「你何不再問自己,為何不相信她,為何不相信自己?」
「我想要相信。不,我想要打消顧慮——因為那次她把我的玉佩弄掉......不對,是曾經有個算命的說......不,都不是!是因為她太漂亮了。和她在一起,就像做夢一樣。我害怕會不會有一天......」
像是聽到了笑話,朱濤嗤笑一聲。
「不,你不害怕。你怕的是你的執念。你的『相』皆由執念而生,你若害怕便不會生此相,而你也不會來到此地。」
伸手,朱濤提著我的後頸。就如揪起無意識的人偶,將我提到水池前。
「看向池中,告訴我,你的執念是為何物?」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視池水。
無風的水面泛起漣漪,金色蓮花退讓到邊角。
我看到了自己。
「我想找到......」
我的聲音竟自動的從嘴裡發出。
「我的命運。」
朱濤洪鐘般的笑聲傳來。
「這才是你想要解答的疑問。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遇到妖精?」
身體懸浮,我驚慌的回頭。一隻青色的怪物正揪著我的後頸將我提了起來。
未來得及出聲,我被拋起來扔進了池子。
池邊的朱濤和另一隻土狗大小的怪物盯著我發笑。它們的身影像是給氣球充氣般膨脹變大。周圍的紅繩、佛像、蓮花也在一齊變大,我才恍然發覺,是自己在縮小。
「轟隆——」
水聲灌入雙耳。我固執的睜著眼。
一串串氣泡之上,水面也被染成金色。朱濤扭曲的面容正對著我。
水下聽見他沉悶的聲音。
「問你的執念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