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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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是敏感的,剛才在系辦門口的時候,碰到一個熟悉的老鄉,見到她之後一臉沉痛像是剛剛參加完葬禮一樣,甚至還拍著她的肩膀,說,沒關係,想開點,以後還有機會!一切都變得不太正常了,葉青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只是她還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變化,完全出乎意料,事後葉青也曾問過自己,如果不是田寧,而是一個其他不相關的人來頂替自己,自己是不是還會這樣難以接受?會不會心裡好受一些?那段時間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準備比賽上,甚至顧不上學習、甚至就連得獎之後哪支手捧著獎盃、微笑的時候應該『露』出幾顆牙齒都設想過了,就是沒想到臨到最後會由別人來頂替自己出場。高老師後來說些什麼,葉青根本就沒聽進去,腦海裡面首先浮現出來的居然是袁世凱——這個坐享其成、剽竊別人勝利果實的大敗類!
這一切荒唐得就像拙劣的電視連續劇,葉青不知道什麼樣的反應才是恰如其分的——驚愕、憤怒或是哀求,只是一味沉默著,眼神空洞。葉青只想逃離,找一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待著,不知道為什麼高老師的雙唇一直都在一張一闔地忙碌著,宣布這樣一個簡短的決定似乎不用啰里啰唆講這麼長的時間,應該是在安慰自己吧!當葉青從天馬行空的遐想中回過神來,發現高老師已經停止了苦口婆心的勸慰,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就像她的臉上突然長出了獎盃一樣,才猛然意識到高老師其實正等待自己的表態,高老師,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不會有情緒的,我先走了!口氣出乎意料的平靜,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情與自己無關一樣。
葉青的深明大義讓幾個老師長出了口氣,雖然大家都覺著這事辦地不大地道對於葉青也實在有失公平,但還是為田寧代表系裡參加比賽肅清了障礙,感到歡欣鼓舞,可以說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是這最重要的東風——田寧卻始終不肯答應,系裡幾位輔導員老師輪番轟炸,苦口婆心地講道理,甚至連威『逼』利誘都使用上了,田寧卻根本不為所動,直說還是讓葉青去參加比賽。眼看著比賽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大家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換角事件中的兩個重要當事人葉青和田寧,倒是沉得住氣兩個人像是約好了一樣誰也不提比賽的事情,每天還是若無其事地一起上課、一起吃飯。焦灼的幾天之後,田寧收到了葉青的一張紙條「田寧:高老師已經找我談過話了!我想老師也一定找過你了,還是答應參賽吧!你這樣拖著不是辦法,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好處!弄不好老師還會認為是我太小氣了,才讓你有那麼多的顧慮!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雖然我被替換下來但這並不能怪你,高老師跟我介紹了你的情況,我就權當自己在選拔賽中直接被你淘汰了!這樣我們都會好受些!時間不多了,我會幫助你的!一定要爭取拿到冠軍呀!註:我們還是好朋友。」
葉青作出這樣的舉動純粹是實屬無奈,但凡有一線機會她都會繼續爭取,甚至她還存有一絲幻想——如果田寧還是堅決拒絕,時間緊迫說不準系裡還是會讓自己去參加比賽。可是高老師居然讓自己來做田寧的思想工作,她才知道大局已去,無可挽回;既然所有人都已經把面子做足,她只能把「裡子」填上,否則真的是不識抬舉了,何況高老師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自己,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件事情讓葉青受了委屈,系裡是不會虧待她的。但紙條上寫的並不全是虛情假意,葉青還有一絲理智,田寧被捲入這場是非中,雖然是偶然中的必然,但多少還是有些委屈的,自己沒有必要遷怒於她。至少現在還不是遷怒的時候。
很多年之後,田寧都不會忘記當時那張普通的小紙條帶給自己的複雜感受:感動、內疚、幸福、激動混雜在一起,**辣地直衝嗓子眼,鼻子酸酸地有想流淚的衝動。即便後來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發生,田寧還是寧願相信,當時的葉青是真誠地,她只是太好強了,凡事都想走到別人的前面而已。事情終於不必驚動程主任,雖然過程曲折但還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說不準還會應驗好事多磨呢!
葉青很少作出承諾,但並不代表她是言而無信的人,恰恰因為她信奉言必行行必果。留給田寧準備的時間並不多,好在從小練就的紮實基本功並沒有被荒廢,應付這樣的比賽還不至於手忙腳『亂』。葉青像是大明星的貼身助理,陪著她一遍遍地排練、綵排;陪著她化妝;提著演出服、伴奏帶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了解內情的人無不稱讚葉青的深明大義。其實這樣的全程陪同對於葉青來講更像是包著創可貼的傷口,動或是不動都是敏感的不舒服,還不如索『性』遠遠地避開,至少落個眼不見心不煩的清靜。現在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享受著本應屬於自己的眾星捧月,還要做出無所謂的笑容,只有到了晚上熄燈之後,黑暗中的葉青才能放鬆自己,她感覺自己的面部肌肉因為白天笑得實在太多了都已經有些酸痛了。撕去偽裝的葉青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想象中堅強、高尚,她幾乎是咬著牙將嫉妒、怨恨一點點地『揉』碎了、掰細了硬生生地咽下去的,希望田寧演講的時候緊張地忘了詞、才藝表演的時候踩到自己的裙子當眾摔個大馬趴,這種想法就像是圍著食物打轉的蒼蠅一樣揮之不去。
到了正式比賽的日子,葉青不得不承認,運氣是不會平白無故地隨便青睞什麼人的——田寧確實是個有才華的漂亮女生!平時看起來並不十分出眾只是非常耐看的田寧,化了妝之後呈現出脫胎換骨的冷艷,像是出鞘的寶劍,寒光凜凜、攝人心魄!也許是上帝真地聽到了葉青的祈禱,反正田寧剛剛開始演講,麥克風就出現了故障,響起了刺耳的吱吱聲,台下的觀眾有些輕微的『騷』動,小聲的說話聲、嗡嗡的笑聲以點帶面迅速地響成一片。葉青感覺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已經開始出汗了,不知道是因為跟著一起緊張還是有些興奮。
台上的田寧卻並不慌張,等到後台的人示意自己可以重新開始之後,她像一個古代女子一樣款款地對著台下深深地做了個揖:「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小女子這廂有禮了!」博得了台下一片掌聲,然後從容不迫地重新開始。田寧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出來,清冽、乾淨不像一般女孩或是過於嬌柔或是過於尖細,有一種華麗的樸素或是嫵媚的寧靜,聲音就像有了質感,像是手在上等的絲綢上輕輕地撫『摸』,涼涼的滑滑的;本來攥在手裡的演講稿重新開始之後乾脆就放到了桌子一角,整整幾分鐘的演講猶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有力而不強硬、激情而不煽情,恰如其分的手勢和淡定從容的眼神更是錦上添花;結束的時候,田寧不像其他選手只是在桌子後面草草地鞠躬,而是繞過講台對著台下的觀眾深深地長時間鞠了一躬,台下真地響起了一片雷鳴般的掌聲,長久不息!看來一個人如若要成名,真地是任何瑕疵都抵擋不住的,前兩個回合結束田寧就已經遙遙領先了。才藝表演的時候,禮堂的燈都被關掉了,只有舞台中央的一束光明,田寧就在那一束忽明忽暗的光芒之中翩翩起舞,凄婉哀怨的音樂中欲神欲仙的兩條水袖舞出了驚鴻般的美輪美奐。田寧最後拿到冠軍,簡直是眾望所歸,很多對手都被她所折服。結果如同葉青當初所料想的一樣,完美亮相的連帶反映決不僅僅局限於一個冠軍而已,好事將會接踵而至,當然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
那天晚上宿舍里是很久很久沒有過的熱鬧,像是過節一樣歡天喜地,如果每個人都足夠敏感,應該能感受到隱藏在一團和氣中的異樣。說到底還是因為田寧那晚的成功實在是太乾淨利落、無可挑剔了,以至於讓人就算心不甘情不願也得偽裝出高興,否則好像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會感覺虧欠著田寧。但是就算當時的興高采烈有些並不是全部發自肺腑,甚至有人的笑容居心叵測,那一晚仍然稱得上她們分崩離析前的最後一次集體狂歡。
向真和紀敏弘兩眼放光,抓著田寧的手說了很多讓田寧自己聽起來都有些肉麻的稱讚,羅以安也是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沒有陰陽怪氣地和她們倆人說話,甚至還附合著一起打趣:「你就別過分謙虛了!沒看見程主任都親自和你握手了嗎!」賈曉晴本來可能會被嫉妒燒紅了眼睛,但只要她想到田寧的成功帶給葉青的巨大打擊,心裡就沒有任何的不平衡了,於是對葉青的幸災樂禍就迅速佔了上風。
現在和田寧公開做對無疑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很有可能招來嫉賢妒能的罵名,還要冒著被很多男生指責的危險(今晚之後田寧無疑會成為很多男生的追逐對象),遠不如此時落井下石、在別人的傷口上撒把鹽能夠帶來更大的心理滿足。賈曉晴很少同情別人,在她看來,任何悲劇的產生說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個人不夠努力,不論是貧窮還是失戀。因此痛打落水狗對她而言絕對要比只是讓別人掃興來得過癮。
看到葉青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失意,若無其事地和大家一起說笑,賈曉晴在心裡不停地咒罵著:虛偽、活該,嘴上也不給自己積德:「田寧,你太不夠意思了!平時隱藏的也太深了!咱們都是一個宿舍的都不知道你原來這麼多才多藝!不過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藏都藏不住呀!哪像我呀!拚了命地練,都不行!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當初乾脆就不應該報名參加,這不是等於自取其辱么!」說完眼風像是不經意地落到了葉青的身上:「葉青!你說是不是呀?!」這些話太『露』骨了無疑於公開挑釁,一向看不出眉眼高低、不會察言觀『色』的田寧都聽出了賈曉晴的弦外之音,於是不等葉青開口,就迅速轉移了話題。賈曉晴也不戀戰,只是大聲地有些誇張地嘎嘎笑著。葉青的心卻像是坐在煤氣上的水壺,壺裡的水早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熱氣頂得壺蓋一下一下地「噗噗」直響,表面上還要做出真心實意的欽佩。既然已經丟掉了機會,就決不能再失去風度,讓人白白撿了笑話,葉青只能這樣在心裡暗暗告誡著自己,雙手只能在桌子下面使勁地絞在一起,太過用力了,都失了血『色』,蒼白、冰冷,像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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