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壽

我渾身是血在坍塌的山洞中醒來，洞外外祖母不懷好意的眼睛透過縫隙在窺探著我的行蹤，我趴在地上，苦笑著用手蘸血在地面上寫下警醒後人的遺言：落地哭三聲，八字命天成。警世人，勿算命，勿善心，壽數天成勿借人！

黑暗中傳來淡淡的譏笑聲，那個人再次開口：「看在你一片孝心被辜負的份上，我可以幫你擺脫掉外面的怪物，但你必須要付出一些代價。」我欣喜若狂又戰戰兢兢的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冰冷的氣息瞬間來到我身邊，如毒蛇在耳邊吐著猩紅的蛇信，讓我骨里生寒，「這棺材裡面躺著一具白骨，我要你跟他同棺共枕七天七夜，然後，……」

——

我叫尹墨玥，本是醫學院一名普通的學生，和所有人一樣，憧憬著畢業后成為一名醫術精湛受人尊敬的醫生，我從未想過，作為唯物主義的忠實擁護者，有一天，我會為了用秘術借壽給別人，而被活生生當成了祭品。

更沒想過，我最最信任的人，竟然不是人！

這一切都要從三天前說起。

三天前，龍城醫大女生宿舍樓403寢室。

坐在我面前佝僂著身體，花白頭髮，滿臉皺紋的老人，就是我的外祖母。

我七歲的時候父母雙亡，被送到孤兒院，是她將我接回養大，她性格古怪陰森，平日里我們很少交流，我對她又敬又怕，上了初中就住校很少回家。

上了大學后，我交了男朋友，沉迷於愛情和繁忙課業中的我，甚至短暫的將她忘在了腦後。

哦對，我和男友，目前為止已經冷戰兩個月了……

我有些愧疚的看著她小心翼翼問：「外祖母，你來看我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好和曉楠一起去接你。」

外祖母移動著眼珠向我看過來，因為青光眼的緣故，她兩隻眼睛都像蒙了一層白色的粘膜，黑色的眼珠被覆蓋著，看上去就像兩隻灰白的死魚眼睛，我登時覺得心裡咯噔一下，急忙控制自己的表情，扯動嘴角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她盯著我看了會兒，雙眼緩慢移動到我的右臂上，用干啞難聽的聲音說：「給我看看。」

我知道她要看什麼，窘迫的臉上有些發燙，但還是伸出胳膊拉開衣袖，露出胳膊上那抹殷紅。

外祖母灰白的眼睛彷彿在這一刻有了光彩，她滿意的點點頭：「很好。」

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一遍遍告訴我，作為女孩一定要潔身自好，絕對不可以在結婚前讓男人觸碰自己的身體，更不可以發生那種關係，她的表情很陰森，看起來不像是在教導我，而是在警告我。

她第一次和我說的時候我才八歲，完全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但還是在她駭人的目光中重重點頭，就好像我不照她說的做，她就會……殺了我。

當然，這是開玩笑的，我的外祖母怎麼可能殺我呢，呵呵。

她在我胳膊上點了硃砂痣，其實就是壁虎的血，我跟她解釋過，但她還是每次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我的胳膊，而我能做的，也不過是在她檢查的時候偷偷對著鏡子翻個白眼。

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為忌憚這顆痣，我確實在那方面上十分謹慎保守，所以直到現在都還保持著處子之身。

「墨月，我養了你十幾年，現在，該是你回報我的時候了。」外祖母突然說道。

我愣了下，急忙笑著說：「這是當然的，我一直想著，等畢業以後我和曉楠結婚，就把您接過來好好照顧，您放心我……」

她抬手打斷我急不可耐的說：「不用等畢業，現在我就給你報答我的機會，你請幾天假，跟我去個地方。」

我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外祖母，我這幾天課程多，不如您在我這住幾天，等我上完課……」

她再次打斷我，這次是拍著桌子朝我怒吼，「如果我要死了，你還要繼續上課嗎？」

接下來，她告訴了我一件讓我萬分震驚，哦不，是萬分懷疑她有老年痴獃前兆的事情。

她說她精通陰陽玄學，不久前推算出自己將於今年的七月十五日迎來大限，除非有人自願借壽給她，否則必死無疑。

她緊緊的盯著我，就像貪嘴的人盯著盤子里的燒雞，聲音幽幽的說：「墨月，外祖母不貪心，你就借我五年壽命，來抵我對你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吧。」

我十分無語，覺得她簡直是在胡鬧，但還要保持微笑，心很累。

我拉住她的手，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誰說的來著，對待七八十歲的老人，就要像對待幼兒園的孩子般溫柔。

「外祖母，如果你覺得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安排你在我們學校的醫院仔細檢查，如果有問題我們可以馬上住院，曉楠的父親是醫術很高超的醫生，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治好你……」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枯枝樣的手指力氣卻非常的大，手指甲幾乎要摳進我的肉里，嚇得我小心臟差點跳出來。

她惡狠狠地說：「好啊，我辛苦養了十幾年的外孫女，竟然是個小白眼狼，既然你要看我死，那就瞪大了眼睛好好的看著！」

我看著自己快被摳掉的肉，心想有此等力氣的人絕對不會說死就死的。

看來，還是先帶她去做做頭部的檢查，確定下是不是老年痴獃前兆，如果是，還是早治療的好。

外祖母不再試圖說服我，然而對我說服她去看病的事情，也堅決拒絕。

一連三天，她住在我的寢室中，直挺挺躺在我的床上，不吃不喝……

她那副挺屍的樣子著實有些駭人，嚇得我幾個室友紛紛跑到校外住，為了補償她們我只能拿出兼職掙的幾百塊錢，請她們吃了頓大餐。

然後，讓我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我眼睜睜的看著她以飛快的速度變老。

她的頭髮從花白變成全白，用手一碰，就像乾枯的稻草樣折斷，她的身體也彷彿徹底乾枯了，躺在那像平扁的紙人，她的眼眶凹下去，顴骨高聳著，就像古墓里挖掘出來的，張著嘴表情驚恐的木乃尹。

有好幾次她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天花板，我嚇得試探她的呼吸，卻只感到微弱的一點點。

她彷彿下定了決心要死在我面前，那種驚悚的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

三天後，我的精神終於崩潰了，我跪在床前，求她打我罵我都可以，只要跟我去醫院。

直到此刻，我還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擁護者。

她緩慢的轉動脖子，帶動眼睛看向我，灰濛濛的眼珠映出我哭喪般的臉。

她張了張嘴，「你真的，不想我死？」

我哭著拚命點頭，「外祖母，我想你長命百歲！怎麼會想你死呢？」

我發誓這一刻我是真心實意的。

「那好，把你的壽命，借給我，我就不會死。」

「……好。」

我終於還是答應她了。

我在網上查了很多關於陰陽玄學，秘術，借壽的資料，大多數都來自各種各樣的靈異鬼怪傳說故事。

壽數，通常這種即便成功，也會遭到報應。

很多故事末尾都會打上「純屬虛構」的字樣，但是我每每看到這幾個字，都感到遍體生寒，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的問：「難道，這些都是真的？人的壽命真的可以借？我真的要把我的壽命，借給外祖母？」

我的外祖母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安慰我說：「只要五年，外祖母不貪心，我只要能看著你結婚生子，享幾年天倫之樂，就心滿意足了。」

我鼻子有些發酸，覺得自己真的成了白眼狼，就在剛才我還想著，外祖母說的借壽秘術對我的身體會不會有影響。

即便這些年，她不曾對我展顏微笑日夜關心，但她也未讓我流落街頭風餐露宿，她快要死了，想的卻還是看我結婚生子才放心離開，我卻只想著自己，未免太過自私。

我心中的感動無法壓抑，說了我這輩子最愚蠢的話，我說：「外祖母，如果你的辦法真的有用，你願意借多久壽命都可以！我希望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外祖母拍著我的手，笑的眼睛擠成一條縫：「好好好，好孩子！」

我大概算過，假設我能健健康康活到七十歲，就算借給外祖母二十年，我也能活到五十歲，到那時人一生該經歷的也都經歷了，夠本，不虧。

在我看來二十年已經很多了，然而彼時我忘記了，有句話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我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跟著外祖母來迴轉車，最後進入一座大山之中，開始步行前進。

開始外祖母走的很慢，需要我攙扶才行，但是離目的地越近，她的精神變得越好，最後一雙纏過的小腳甚至比我走的還要快。

我們沿途經過的都是密林繁茂的無人地方，好在晚上總能找到住宿，有時候是樹洞，有時候是山壁上中的裂縫。

不論在哪休息，每天晚上，外祖母都要強迫我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東西。

那東西像葯又不像葯，腥臭難聞，看起來更像是一碗黏糊糊的動物血液，當然，除了顏色不一樣。

外祖母說，借壽秘術傷身傷神，那葯可以保護我的身體和元神。

元神……呵呵……我又忍不住在心裡默念：物質第一，精神第二，物質決定意識，怪力亂神不存在……

這實在不能怪我，儘管我跟著來了，也不斷告訴自己要相信她，但是多年的文化素養還是讓我覺得，我要是真的信了這些鬼啊怪的……借用四川話說：我就是個鎚子。

然而很快，我的世界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昨天晚上我們運氣很好找到了一間森林裡的小木屋，雖然破舊，但竟然有兩個房間兩張木床，簡直不能再幸運。

我喝完那碗腥臭至極的葯，迷迷糊糊睡著，後半夜的時候我感到頭疼欲裂，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頭頂冒出去。

後來我知道了，那是魂魄離體的感覺。

我站在床邊，看著自己一動不動躺在床上，不敢置信的用我的手，穿過我的身體。

然後我聽見了腳步聲在門外響起。

那聲音很小很輕很碎，我立刻就聽出來那是外祖母墊著腳走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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