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嘴唇里，吮吸的小手指
正渭施府喜氣洋洋，掛著紅，張貼著「喜」字。
家裡的傭僕們匆匆忙忙來回忙碌，府里已經來了很多客人了。
府邸大門外也圍了很多看客。
鎮南大將軍府最受寵的孫兒施霄軒今日要與南方月務府巨富雲老爺的大女兒成親。
此番場面也甚是熱鬧，先前施府的五老爺陣亡縈繞在施府的那種哀傷也終是有些喜色了。
穿著大紅喜色婚服的新郎倌站在門口，等待著迎接自己的新娘。
弟弟施小丹匆匆過來，「哥，新娘子已到正渭城外，他們卻不自行過來，說是要按他們月務府的風俗，要新郎親自出城三里去把新娘接來。」
旁邊的二叔施競笑道，「他們月務是有這等風俗，要新郎出城三里迎婚！」
施小丹：「這可難為人，雲公子領著送親隊伍過來，走到半途就是停著不走，沒辦法，只好叫我趕來托話給你們。」
施競：「那軒兒，你還是快去吧！」
施霄軒：「好吧，我這就去。」
傭僕牽了馬過來，他騎上去。
施小丹：「哥，我跟你一起去。」
施競：「你就不去了，在這裡替你哥哥迎接客人吧。」
施小丹：「那好吧，哥，你快去快回呀，可千萬不要錯過了吉時。」
「好的。」施霄軒說著揮鞭打馬而去。
出了正渭城行了幾里路，看見路邊果然停了一群送親隊伍。
雲憶屏見了這個妹弟向他迎上前：「啊，你可終是來了！」
施霄軒：「不好意思，讓你們在這裡久等了！」
他抬眼看去，看見停在那裡的那頂喜色的花轎。
轎里坐著他自己的新娘。
新娘的橋子喜氣洋洋，充滿了生機，還有希望。
他本是嚴肅的臉，嘴角微微向上抿出了一絲笑意。
他放馬過去，伸手去撩轎簾。
雲憶屏急忙攔道：「你幹什麼！現在可不是你掀轎簾的時候啊。掀轎簾這個權利可是我這個大舅哥的！」
「是啊，」邊上那些吹嗩吶的樂隊都跟著起鬨來，「新郎倌可不是這般急迫吧，馬上就可以見著你新娘了，還是忍耐一下吧，哈哈哈！」
聽著眾人善意的嘻笑，這個新郎臉微微紅了，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雲憶屏說：「那好，我們這就走吧，可不要錯了吉時。」
於是嗩吶吹起，轎子抬起，送親隊伍熱熱鬧鬧地向正渭城走去。
迎親的新郎扭轉馬頭，跟隨而行。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響起。
他不經意地抬起頭向旁邊的山坡上看了一眼，這一刻，他呆住了。
從坡的那邊疾疾過來一匹馬。
馬上是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戴著黑色帽子的人。
馬上的那個人看見了穿著大紅衣袍的新郎倌，她停住了馬，看著這個新郎。
她臉上蒙著黑紗，看不清長得什麼樣子。但是她那雙眼睛卻是有些與眾不同。
大而不說，眼珠竟然是淡淡的藍色，與這裡的中原人甚是不同。
睫毛微微向上翹，又長又濃又黑，她應該是一個異族的人吧！
送親隊伍沒有注意到這個黑衣人，繼續吹著嗩吶向前行。
新郎倌卻停住了馬，呆在了那裡。
他與她的目光交織，互相糾纏在一起，扯也扯不開。
她看見這個男人這樣騎在馬上也不動，就這樣沉默著。
新郎緩緩移下他的眼帘，看見了這個女人的胸懷裡，竟然裹抱著一個小孩。
這個小孩大概一兩歲的樣子吧，被母親用一幅大綢布牢牢地系縛在她的胸前。
這個小女孩可是剛剛才睡醒吧，胖嘟嘟的小臉蛋都還是紅撲撲的。
她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四處瞅著。最後她把目光停在了前面的這個穿著大紅袍子的男人身上。
她的眼睛很大，眼型像懷兜著她的蒙著黑紗的那個人的眼睛。
睫毛也是濃又向上彎翹。
她的眼珠明亮如星辰閃閃。
眼珠的色彩也很特別，卻不是她母親那般淺淺藍色，要淺得多，是一種淡灰藍色。
她的頭髮卻是如她母親的發般捲曲，但是發量不是很多，被扎了兩個丁丁貓，插著兩支藍色的小花，映存著她靈動閃閃爍爍灰藍色的雙目。
真是個小美人呀！
像畫里的小仙子。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如此純靈誘惑人的心。
誘惑著她親生父親的心。
她可又怎知道，坡下面的這個男人，在他孤寂寂心裏面思念了她這個心心挂念的女兒有多久，有多深！
刻畫了她可愛樣貌有多少次，多少次……
她看著前面坡下的這個男人，大概他那身特別的紅色新郎倌的打扮吸引了這個異國小郡主吧，她使勁地瞅著這個男人。
伸出她胖嘟嘟的小手，藕節般的小肥手指放在她桃花粉紅般的小唇里，吮吸著。
看著這般可愛水靈的小女兒，這個父親一時呆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怔怔地看著。
坡上那個黑衣女人抱著自己的孩子，她看見了這個男人的表情，看見了這個男人震驚顫顫的表情。
她也看見了這個男人看見自己懷裡的孩子的時候，眼睛里那種驚喜，既而是濃濃的愛的涌流出，父親的愛！
這個一向嚴肅自律的男人，此時竟然是失了魂魄似的，他身下的馬不知為什麼竟有些興奮地昂起頭，扭動兩下健碩的身子，竟然抬起腿向著這母女她們走了過來，走了過來……
女人和她的孩子一起看著他，看著這個男人和他的馬兒，他們慢慢地向她們兩個靠近……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響起。
「哥，你在幹什麼？」
來人的馬衝到了這個新郎倌的面前，擋在了男人的馬的前面，擋住了他的前行。
擋住了他向她，向他們兩個的孩子前行的路。
不防竟然有這匹馬擋住自己，那本已是失了態的男人迷茫地收回眼，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人。
這個年輕的男人，卻是自己的弟弟，施小丹。
「哥，你在幹嘛？」
「快點回去呀！」
「你怎麼不跟送親的隊伍一起回來？」
「快回去，皇上聽說你成親，特賜的匾額已到了！」
施霄軒：「……」
沒有言語，也沒有動。
他獃獃地看著面前這個弟弟，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話似的，眼睛是那樣的迷惑，漂移……
痛苦……
弟弟見他如此，覺得好生奇怪，伸手拉拉他的衣袍，「你怎麼了，哥哥？」
「快走呀，皇上這次對我們施家可是不一般的厚愛呀！」
「知你新婚，竟然特賜匾額以示嘉賀！」
「這是何等榮耀啊！」
「匾額剛才已經送到了施府，現在就等你親自去謝恩受匾了！」
「哦……」這個被皇恩澤被的男人木木的。
從他微微張開的口裡發出了這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很小，也很弱，呻喚一般。
好似他的心，被什麼沉沉壓抑著，好沉重，沉重……
他都無力了……
「快走，快走！」弟弟推著他。
用手朝他的馬臀上一巴掌拍去，馬向前「噠噠」跑了去。
一會兒馬就載著那個穿大紅色衣袍的新郎倌，在這郊外的小路上消失了身影。
施小丹雙手抖動馬韁，馬向前走了兩步，突然他意識到什麼似的，他勒住馬回過頭看向坡上。
看見了，坡上騎在馬上的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
他震了一下。
他看見了她蒙著臉的黑色面紗上露出來的那雙大而美麗的眼睛，那雙淡淡藍色的與眾不同的眸子。
水潤潤明亮的眸子。
他呆住了。
兩人目光相交，就這樣看著對方。
那人還是一動不動，手中緊緊摟著她的孩子。
已經滿了兩歲的小女兒。
施小丹緩緩移下目光，看見了她懷抱中的那個小女孩，這個男人也是驚呆了。
………
然而……
他又抬眼看那黑衣女人，看她那雙淡藍色天空般美麗的眸……
眸子里一如她繼往的那種狂野，還有一貫如熾火般的熱烈。
對生命，對愛和恨這般不可阻擋的執著的熱烈！
這個一向狂放不羈的男子，此時在對方這樣純粹而無畏的目光下，心竟然虛了下來。
他垂下眼帘，閃避著那個女人的目光。
他轉回頭，手上鞭子打在馬身上，馬揚起蹄子向前跑了去。
春天的紫丁香屬花兒在潤潤春色微微有些暖意的輕風撩動下，輕輕地飄落下來。飄落在這冷冷清清的郊野褐黃色，點點叢叢青嫩草葉星星小野花兒們，並夾雜大大小小不齊碎石的地面上。
落在這個黑衣女人和她幼小孩子身上，落在她們騎著的馬的腳下……
沉默默無語。
她那雙清澈而明亮，美麗而狂野的眸子里，悠悠的，悠悠的，滿是漸越漸濃的，憂傷……
痛苦……
春風，沒有停的意思。
桃花，丁香花，李子花……
春天的花瓣日漸一日地被柔軟的風兒一片接著一片吹落下來。
飄墜在濕潤潤，綠意滿滿的泥土紛芳里。
漸漸地，堆積得越發的多了。
本應是綠意盎然，生機紛至沓來，心，也應是欣悅的。
可是，在此般不解塵世俗人繁雜心意的春天憨風頑劣地撩動下的，那雙澹澹藍色水晶珠兒一般的眸子里，浸浸轉轉的卻是，那般點點落寞。
清清冷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