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七夕·】清泉石上
「也不知道今天要拍到什麼時候……」
「這條遲遲不過的話那肯定比原定的時間晚了……」
「我還想著結束了跟我男朋友打電話呢。」
「得了吧,一個月電話費都不夠你花的……」
中場休息的時候沈添青從一群工作人員的身邊經過。今天劇組在南方的小山村,盛產烏梅。路上看到的人基本都捧著一杯烏梅汁。
「小沈,你不喝啊?」
副導演老遠看見她,「還是覺得太熱,喝冰的話你去那邊拿,山泉水泡過的,涼得很。」
沈添青等會還有戲,戲服也沒換,戲服的袖擺有些長,她扎了一點兒起來。
「太酸了。」
沈添青說。
「太酸?沒有吧……」
「導演你覺得呢?」
副導演年紀比導演,導演還在翻著鏡頭表,敷衍地嗯了一聲。
「那你再找小陳拿一瓶,村裡頭批發的,可能是有點不一樣。」
沈添青點頭,對方又拿著喇叭喊:「小陳,掏一瓶出來,別特么遊了,等會開工呢么。」
那塑料喇叭發出的聲音稀碎,還有點迴音,鳥雀都被驚起,遠處的人哦了一聲。
「誒時絮你來了啊,你帶著小沈去拿唄,你不是沒喝過么。」
這個時候時絮補完鏡頭過來,今天拍的內容全是打戲,一會跟這個蒙面打,又跟另一個門派打,場地在山的那頭,陣仗特大。
時絮裡面就一件白色的裡衣,外面罩著一件玄色的外袍,因為很熱,長長的假髮套都被她撩起來。
片場助理跟在她邊上給她擦汗,時絮習慣了自己動手,說:「你去玩吧,山裡頭沒信號,你跟男朋友別跑太遠。」
劇組的工作人員成雙成對的又好幾個,時絮自己公司也窮酸,助理還沒趕到,她都一個人。
對方蹦躂著走了。
時絮笑了一聲:「這麼開心啊。」
副導演:「人有對象當然開心了,年輕真好。」
時絮走過來:「您不是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也可以開心啊。」
「嗨,今天七夕,還得給老婆發個簡訊。」
時絮:「有人可發還不好啊,你看導演就沒有。」
導演邢東是個濃眉大眼的年青人,擺了擺手,「我驕傲。」
劇組的氣氛特別好,副導演指了指遠處的泉水,「剛讓人拉了一車村裡自己做的烏梅汁,冰的,你自己拿去吧,有些都喝了好幾瓶了。」
時絮:「行。」
沈添青站在一邊,一聲不吭。
從組前特訓到現在,沈添青給人的感覺就是不愛說話,文文氣氣一姑娘。
大家都不怎麼逗她,也可能是因為知道她有點背景。
時絮看那邊路不好走,石頭卡在水裡,指不定打滑,說:「要我給你么?」
沈添青手裡還攥著一瓶,她壓根不看時絮,蚊子嗡嗡一般地嗯了一聲。
導演的餘光瞥向這裡,又移到了下一幕。
但很多人都過去自己拿,可能還能玩水解暑。時絮去了又跟人嘮起來,說威亞怎麼怎麼,盒飯不是很好吃。沈添青發現時絮老這樣,她這人天生有一股吸引同性的毛病,男的頂多跟她的說話,女的會上手。
時絮好像也不是很介意。
沈添青有點不高興,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種事上那麼介意。
是因為時絮是自己的前姐夫嗎?
可是姐姐做出那樣的事,她應該恭喜時絮脫離苦海的。
時絮撈了兩個玻璃瓶,一邊的工作人員問她今天拍威亞戲怎麼樣,她還沒說完,就發現沈添青過來了。
沈添青今天有點病懨懨的,時絮聽她助理說是來例假了,肚子疼的。
不過拍戲的時候倒是挺好,過得很快。
這邊的路也確實不好走,時絮:「你別過來。」
沈添青卻非要提著裙擺過來,踩著石頭,像是非要涉水而來討一個她自己都不懂的親近。
遠處的花絮老師壓根沒關鏡頭,他的工作就是拍一些戲外的劇組故事。
很多粉絲都喜歡這些能做成dvd發布的花絮。
確實不好走,沈添青還穿著戲服。今天的劇情還是她去見父親的朋友,穿得還正式許多,裙擺落在水上,被水打濕,都笨重許多。
時絮站起來,朝她走過去。
她的戲服向來都很輕便,走過來的時候儀態也好看,沈添青心裡酸酸的,覺得自己像個小丑。
好丟人啊。
時絮伸手,「你怎麼……」
她可能想數落沈添青幾句,但又想到沒她們的關係,咽了回去。
但這讓沈添青更難過了,劇組的大家都以為她倆關係一般,時絮跟女三都比她熟。
沈添青不肯伸手。
時絮也不想自討沒趣,要收手的時候又被對方一拉。石頭上本來就長了青苔,深山老林里的綠植茂密,泉水潺潺,沈添青腳一滑,這個瞬間連帶著時絮也一起噗通掉進了水裡。
副導演本來喝著烏梅汁嘮嗑:「時絮這人為什麼對著小沈總是臭臉啊。」
這下場記都快急死了:「快去救人啊?!」
負責照顧沈添青衣食住行的隨行助理面色煞白。
這譚泉□□,也不是沒工作人員下水玩,但都是水性很好的。
導演:「時絮會水。」
下一秒時絮抱起沈添青游過來。
她倆都穿著戲服,妝容還是電影里的樣子,泉水泛起漣漪,頭頂是爬著藤條的峭壁,非常原生態。仟韆仦哾
古裝戲服在水面散開,層層疊疊得分不清彼此,沈添青都睜不開眼睛,她渾身發抖,抱著時絮不肯撒手。
時絮的頭髮黏在臉上,她無話可說。
沒想到能這麼倒霉,游到岸邊的時候有人想要抱起沈添青,沈添青還是不肯撒手。
她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就挨著時絮,像是要把自己變成貼紙貼到對方胸口。
時絮嘆了口氣:「鬆手。」
沈添青又凍又怕,時絮把她的手拿開:「不然咱倆一直跑著,你肚子得疼死了。」
她倆在戲里是師徒,這個時候忽略圍過來的工作人員,其實給人一種尚在戲里的感覺。
因為沈添青飾演的公孫蕪很喜歡粘著石灣。
石灣性格又比較冷。
一切以讓徒弟成長為主。
攝像機還在拍,沈添青終於鬆手,時絮也上了岸,她自己都哆嗦,接過毛巾把自己裹了起來。
b組的配角演員也過來圍觀。
導演看了這倆狼狽的樣子,再加上今天主角的戲份差不多了,乾脆讓她倆下山了。
下山開的麵包車,山路七萬八繞,沈添青的助理也兼職保姆,差點哭了。
時絮坐在副駕,她的頭髮還是一縷縷的,回去之後洗了個澡喝了薑湯就睡了。
整個劇組就住在一個小鎮上,傍晚的時候招待所外吵得要死,三輪車和電瓶車還有拖拉機都能堵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實在不是很好睡。
時絮住的是單人間,她自己嗓子有點啞,打算出去買點葯,剛出去就看到了沈添青。
助理不在,她一個人就坐在走廊的小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幹嘛呢。」
時絮換下戲服,穿了件短袖,牛仔褲褲腳跟個喇叭似的,像是囂張地在沈添青心裡叭叭。
「我……我把房卡鎖裡面了。」
她的頭髮披著,臉色蒼白,嘴唇都是乾的,捂著肚子,看上去格外難受。
時絮:「你保姆呢?」
從組前特訓開始這人身邊就圍繞著干著干那的,大戶人家派頭很足。
沈添青:「出去買鴿子湯了。」
帶了營養師還要出去買鴿子湯啊。
她抽了抽嘴角,覺得事兒多,「那你繼續待著等吧。」
「那你呢?」
時絮:「我出去買點葯。」
沈添青:「我可以跟你去嗎?」
她仰頭的時候一雙圓眼跟小貓一樣,還噙著眼淚,要多可憐多可憐。
時絮:「你都這樣還能去么,別鬧了。」
沈添青:「可以的,我想出去逛逛,好悶。」
她還捂著胸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命不久矣。
時絮:「你跟你那幫人說一下,省得又找不到你。」
是答應了的意思。
沈添青露出一個笑,站起來往時絮這邊走,並肩走了一會,又問:「我可以挽著你的手嗎?」
時絮看她疼得要死的樣子,嘆了口氣:「你不能好好待著么?」
沈添青:「一個人,很無聊。」
她靠著時絮,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我是不是發燒了?
「你哪裡一個人,我才是。」
時絮拒絕了她。
她們從招待所出去,街上正是黃昏,飯點的時候,小地方街也不幹凈,路邊攤擺著鍋爐,像是要開火了。
時絮找了個藥店,買完葯后又鑽進了一個蒼蠅館。
「劇組中午那個飯好油,不好吃。」
可是這個餐館看著也不怎麼樣啊。
沈添青從小就吃的高檔餐廳,人生中壓根沒去造訪路邊攤的時候。
消費降級也是從認識時絮開始的,從對方跟譚檀戀愛去的各種低消場所。
對方分手以後,居然淪落到要吃三塊錢一碗的刀削麵了么?
沈添青坐在時絮邊上,抽抽噎噎的,像是又要哭了。
時絮還在看菜單,碎碎念著:「大排面要六塊?這種地方怎麼吃飯也這麼貴?我記得上次去……」
「鴨腿飯也不錯……你要吃點嗎?哦不對你有私人營養……怎麼哭了?」
旁邊坐著的小姑娘在抹眼淚。
時絮剛抽了張紙巾,在裡面檔口削麵的老闆娘就說:「你妹妹想吃肉唄,誒你做姐姐的自己吃蛋花面不給妹妹加個大排啊?」
時絮噢了一聲,沈添青窘迫地抬頭:「不是!」
她的眼眶紅紅,整個人本來就因為肚子疼而臉上蒼白,本來連唇角都要精緻的樣兒變成了嘴唇起皮,純粹是拍戲累的。
大小姐下凡體驗生活啊。
時絮笑了一聲,「那加唄,多放點青菜行嗎老闆?」
老闆給加了好多豆芽,時絮又嘀咕了一句太沒品了。
這個小麵館頂上的價目表都改了又改,來吃面的人聊天的也有,還有開啤酒的聲音。
時絮要了一瓶,她開個啤酒瓶蓋在沈添青眼裡都比別人好看。
時絮以為她要喝,又放到另一邊:「你省省,肚子不疼了?吃個面暖乎一下先。」
《西川遺風》從組前培訓到現在已經過去好久,她們的關係卻還是不冷不熱的,還沒時絮跟工作人員熟悉。
今天可能是因為沈添青生病稍微給了好臉色,以至於沈添青嗅出了從前她們相處的味道。
時絮沒再看眼眶含淚的小妹妹,她啤酒就著蛋花面,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這個手機都沒完全普及的年代,電視劇正好在戲曲頻道,在整個狹小的空間內蔓延出古舊的味道。
時絮聽得認真,抓著筷子的手都像是要跟著調調走。
后又意識到自己這樣很傻,兀自笑笑。
而沈添青看著時絮的臉下飯。
她的飯量不大,吃跟盤一樣的大排就很費勁。以前她吃這種都是配刀叉的,哪有用筷子直接夾起吃的道理。
時絮餘光看她都吃出了汗,正好老闆娘過來,拎著一個變了形的礦泉水瓶,裡面是熱水。
時絮遞給沈添青。
沈添青嘴唇還沾著醬汁,茫然地看著她。
時絮:「塞在肚子那,暖暖。」
她還覺得煩:「你之前的暖肚貼都去哪了。」
沈添青:「分給楊甄真了,還沒買新的。」
楊甄真是女三,是個自來熟,沈添青跟她關係一般,對方明顯跟時絮更處得來。
沈添青有點酸,心想時絮跟誰都處得來,就是跟我不行。
時絮直接給她塞了,把沈添青另一隻手放在瓶子上,「不燙,放心。」
沈添青的手背只是短暫地感受到了時絮掌心的溫度,就沒了。
她失落地吃著面,又有點不知道哪來的高興。
從麵館出來徹底天黑,天上的月亮還是個芽。
七夕這個的節日在這種地方不明顯,只有路邊賣小飾品的寫著七夕特價。
時絮走了幾步又買了瓶水吞了自己的葯,她這人說糙吧,也沒那麼糙。
但是要說精緻,也算不上。
偏偏人群里,沈添青只看得到她。
沈添青出門沒帶錢,就杵在那個飾品攤前。
老闆是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很熱心地問:「妹妹看上哪個了?」
時絮回頭,看沈添青跟柱子似的,只能走回來,問:「你看得上?」
在她印象里此人的一些配飾她一個月工資都買不起。
大戶人家,她這輩子都不想再接觸了。
會短命的。
沈添青嗯了一聲,她指了指掛著的那個柳條一樣的耳墜:「你能借我錢嗎,回去還你。」
她倆看上去說不熟,也不對,但說很熟,也好像沒有。
老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麼關係,乾脆破罐子破摔,不猜了。
「你是大人,送妹妹一個也沒什麼。」
沈添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時絮,她的眼睛可比這一桌的裝飾物好看多了。
像是盛著月光的湖水。
時絮:「你有耳洞嗎?」
沈添青怕疼,一直沒打。
老闆:「可以換成耳夾的。」
這串東西有點分量,時絮搖頭:「那等以後打了耳洞再戴吧。」
沈添青以為她不買了,也不肯借錢,低著頭往前走。
時絮把她往回拉:「自己拿,我可不幫你拿。」
她付了錢就走,遞袋子的老闆看了眼前面高個女人的背影,問沈添青:「妹妹,她是你誰啊?」
沈添青半天回答不出來,在這種路邊細碎的燈光下,她的臉頰都帶著發燒浮上來的粉。
老闆噢了一聲,像是懂了。
但是那年的沈添青沒懂,她雀躍地跟上,也沒把七夕當回事,只當自己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
留學生過七夕的也挺多,沒對象的七夕也要湊熱鬧組個轟趴。
晏牧雨當時注意到沈添青的那個耳飾,看著很廉價。但因為是沈添青戴的,她又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
又過了幾年,一切塵埃落定。
七夕的時候晏牧雨策劃了一場節目。
沈添青跟時絮也到了,她依舊戴著那個耳墜,晏牧雨問已經名利雙收的孟蘅:「你知道她這個耳環什麼來頭嗎?」
時絮笑笑,「是那個人送的。」
晏牧雨拍了拍她的肩:「別難過,她遲早有一天會摘下來的,她現在那麼喜歡你了。」
時絮搖頭:「沒關係。」
回去之後晏牧雨跟秋潮認真地說:「我覺得孟蘅可能有點特殊愛好。」
秋潮很配合:「什麼?」
晏牧雨:「她好像根本不介意沈添青心裡有人。」
秋潮:「真愛哪計較這些。」
而沈添青跟時絮抱怨:「你都不知道晏牧雨看我的眼神多奇怪,好像我是個人渣一樣。」
時絮:「那你換一個戴?」
沈添青:「我不!是你送我的。」
時絮:「我送你的東西很多。」
沈添青:「這個不一樣。」
她又要去討一個親吻,窩在時絮的懷裡,認真地說:「你都不知道我那天多高興。」
「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那天了。」
時絮捏了捏她的耳垂,笑著說:「之後的都每一天,我都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