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初征
楊信陽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秦家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的,不過眼下大梁中的蝌蚪尚未籌建,猜也猜不透,說到底,人與人之間的最終關係,都會歸結於「利益」二字,所以,在與別人相處時,一定要注意照顧別人的利益,才有人願意與你做朋友。」
他說到這裡,忽覺門外的雨已然歇了,清風含潤,破門而來,檐上積水如縷,瀉在石階之上,滴答有聲,細碎空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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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軍制,乃是依照當年高武大帝所定兵制,十人一隊,自行結合,一旦結成十人隊,推出十夫長,若非大將軍令,不可擅自變更,十人須同生共死,不離不棄,擅自丟下同伴者,處以極刑。
冉虎和仆固白銀自然在一隊,同行的還有他們三個兒時夥伴,五個相熟好友,再加五個老軍,湊成一個十人隊。
投入北大營,三日一小訓,十日一大訓,不覺已過數月,這日點兵已畢,校場上馳出一名白袍將軍,約摸四旬年紀,玉面黑須,眉長眼大,一襲白狐領的披風,獵獵隨風而動。
冉虎不認得此人,白銀湊上來,冉虎耳邊低聲道:「這便是曹格了,是大將軍曹洪的侄子。」
卻見那曹格馳到校兵台上,翻身下馬,站在檯子上,目光炯炯,掃視眾軍一匝,朗聲道:「但凡自古名將,多是出生行伍。戰場之上,
強弱尊卑盡以戰功而論,一眼就能瞧個明白。
我曹家待人一向不薄,但有大功曹某定然令其富貴,但若違反軍令,殺之無赦,我話不多說,望諸位好自為之。」
言畢將眾軍分作步騎,操演一陣,當日發放兵刃鐵甲,一條消息也在小卒間傳播,他們這支新軍準備起撥,向西挺進,數月前夏國入侵,魏國西部幾個州郡殘破,不少流民潰軍趁機集結,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匪窩。
一行人返回營帳,白銀氣呼呼地坐下,大聲叫道:「這曹格讓人好不生氣。想我仆固白銀從軍,是要為大魏打仗,干他丫的夏狗,打出夷人的威名,他曹家算什麼東西,也配我替他流血?」
冉虎坐在那裡想了想,笑道:「白銀,你與其生氣,不如打仗立功。憑你的能耐,將來的地位,只會在他之上,不會在他之下。」
白銀點點頭,「虎子,你也一樣,殺他個出人頭地。「
冉虎心情複雜,一忽兒想到家人,一忽兒想到遠在大梁的好兄弟,最後各個人影化作望舒的笑臉,頓時心中一甜,倒下睡了。
第二天,號角三響,爆竹響起,驅祟辟邪,兩千兵馬裹著應徵民夫,向西開發。
這支新軍,都是在天藏城附近招募的,但見道路兩旁擠滿送別的人,父母哭兒子,妻子哭丈夫,兒女哭爹爹,牽衣拽馬,遮道而哭,號泣聲響成一片,眾征卒無不動容,孱弱者紛紛墜下淚來。
大軍越走越遠,哭聲已不可聞,可仍在眾人耳邊盤旋,冉虎回頭望去,但見丘山重重,再無一個親人,不由心生惆悵。
家裡開瓠羹攤的應星是他們的兒時學伴,在天藏城之亂中,家中那小小一個攤子被兇徒一把火燒了,為了補貼家用,此次也應徵入伍。
他肚子里墨水比較多,想起少時學的一首詩,嘆道:「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冉虎聽得,皺眉道:「應星,這詩可不吉利。」應星微微苦笑,不再念下去,白銀卻奇道:「怎麼不吉利?」
應星本來不答,白銀卻連連追問,十人隊的其他同僚也好奇圍過來,應星只得苦笑道:「這是一首名篇,最後幾句是這麼說的: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這幾句甚是淺顯,別說白銀,其他幾個老兵油子等人都聽得明白,紛紛罵道:「明知不吉利,你還念出來!懂幾首屁詩就了不起了么?」應星被濺了一臉口水星子,大是狼狽。
眾人到了軍帳之前,但見曹格負手而立,不言不語,面色陰沉,皆感事有不妙,心頭好生納悶,過了好半晌,卻聽曹格道:「本將見過將軍了,大將軍以為,這支新軍甚是孱弱,不堪重用,命我在此駐紮,多加操練,後方糧草不久將至,到時協助押運。」
眾人或喜或怒,喜的是應星之輩,不用打仗,樂得輕閑,他本來就是像進來混口飯吃,掙幾兩餉錢補貼家用,能不拚命自然最好,怒的卻是冉虎與白銀。
眾人返回營帳,白銀性子暴躁,還沒進門,便將頭盔猛擲於地,怒道:「本指望直撲前線,跟那幫流兵土匪大戰一場,怎料竟是押運糧草?」
回頭一看,但見冉虎胸膛起伏,卻是一言不發,站了一會兒,盤膝坐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根樹枝,在沙地上指畫,不由叫道:「虎子,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心裡不氣嗎?」
冉虎苦笑,搖搖頭,:「我又不是曹大將軍,說話不管用。」
應星晃蕩到他跟前,看著地上字元,奇道:「虎子哥,你在算術?」
冉虎笑道:「你也會?」
應星道:「屁話,當年一起在學堂,夫子可都是教過的,不過你算這個幹嘛?
冉虎嘆了口氣,:「左右無事,我在計算軍中糧草出入之數,順便推演若是打起仗來,每一軍士一天應背負多少軍糧,每日消耗多少糧草;步軍消耗多少,馬軍消耗多少,作戰三天如何分派糧草,作戰七天又如何攤派?」
仆固白銀聞言,也湊上來,奇道:「這也能算出來?」
冉虎笑道:「能的,都是信哥兒教我的,行軍打仗,可不只是拿著兵刃埋頭衝上去就完事了,得想很多東西……
你瞧這一題,假令一個民丁負十斗米,一個軍士帶三天的乾糧,每天一人吃三升,二人能吃十五天,也就是半個月,但若算上回師,一來一去,就只能吃七天了。
若是兩個民夫和一個軍士,背糧的人多了,吃飯的嘴也多了,來回就只能吃十二天;若是三個民夫一個軍士,便只能吃十五天了。」
白銀聽得頭暈,一屁股坐到地上,搔頭道:「就算三個人背,還是不夠咱吃!」
冉虎點點頭,:「此次出征,雖然只是打一幫流兵匪徒,簽軍不過一萬,然則受兵匪禍害州郡,本身也有兵丁,想來兩三萬是有的,西部州郡被夏國荼毒,殘破不堪,這部分兵丁也得魏國其他地方支援……
雖然上面沒說,然則既然需要出動北大營,那兵匪肯定不弱,非一天能姐姐,征討時日,許多人食量特大,如你白銀,肚子餓的時候一天能啃下一隻羊,哪怕只吃米飯,一個人也頂得上三頭豬,若是你吃上一兩個月,一二十個民夫也養活不了。」眾人聞言大笑。
旁邊的應星聽了卻搖頭,「虎子哥,你說得不對,又不是全部都是民定搬運糧草,還有牛馬呢。」
冉虎點點頭,:「若是使用牛馬,倒要省些,牛能背三石,馬兩石五,騾子一石有餘,然則牲畜也要草料餵養,那草料雖然不重,卻更加要命,一車子裝滿,能裝幾捆草料,畜生啃幾口就沒了……
況且牲畜多了,還會生病死去,糧食擱在哪裡,就爛在哪裡,若是碰上陰雨天,那就全完了!況且使用牛馬,還須得道路暢通,是以遇上險阻,還得開路搭橋。
故而據以上種種,經我運算,便是以車馬運輸,以三萬大軍來算,少說也要十萬民丁,趕牛牽馬、晝夜搬運才能供養。」
應星聽完,嘆道:「聽虎子哥這麼說,咱們只知打仗痛快,卻不知道養活一個士卒如此艱難。」
冉虎道:「若以錢糧消耗而論,攻遠大於守。征討越遠,越是不利。但守者也有不利之處。其實背糧打仗是最愚蠢的法子,最妙莫若『因糧於敵』,即是用對方的糧草養活自己。攻下一座城池,就能獲得給養,此長彼消,守方定然疲弱,而攻方更為強悍。」
白銀大悟道:「對呀!好容易的道理,我怎地沒想到?」
應星卻搖搖頭,「可惜咱們這次不是出國攻伐,而是在魏國自己家裡打仗,那肯定不能亂搶,那可都是魏國子民。」
冉虎點點頭,「你能想到這點,是最好不過的,哪怕是被兵匪裹挾,那也是魏國百姓,不可輕侮。」
應星沉吟了一下,「不好,若是敵方將領也想到這點,事先堅壁清野,不留糧草於敵,怎麼辦?」
冉虎也不答他,笑道:「白銀,你說呢?」
白銀撇撇嘴:「我可不會坐著等死,,莫如斷敵糧道,逼迫對方退兵。」
冉虎嘆道:「白銀說得對,與其死守,莫若出擊,以精兵銳卒游擊敵後,斷其糧草,方為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