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以死授劍
已是深秋,秋風甚是蕭瑟,樹上已無春時綠葉,路上也儘是紛飛的落葉。
落葉還知歸根,浪子又該去何處尋家。
萬夢雲正坐在一輛略顯破舊的車廂里,他把兩條腿伸直搭在對座上,想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他的手上拿著一張畫像,他看著那張畫像嘆了口氣。
玲兒正坐在一旁看著路旁的風景,其實這外面也並沒有什麼美景,只不過這趟旅途太過漫長枯燥,人總是閑不下來想找些事情做,看風景有時也是一種消遣。
忽然一聲吆喝馬車停了下來。
車夫掀起車簾道:「少爺,前面有些奇怪」
萬夢雲緩緩從車上走下來,見得路中央孤單單的放著張紅木桌,顯得十分突兀。
那木桌旁放著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張琴,一張五弦琴。琴旁插著一把劍,一把雪亮的劍。
萬夢雲緩步走近桌前上,手指輕撫著劍鋒。
這把劍太老太舊,劍柄烏黑髮亮,劍顎處沾著一片片黑斑,已不知是多少人的血流在了上面,
也正因為陳舊,所以它才是一把好劍,一個劍客的劍,就像是自己的伴侶,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久,反而越默契,有時話不用說,一個眼神便已領會。
萬夢雲用衣袖掃乾淨桌上的落葉,拉出一旁的椅子坐在上面閉目養神。
玲兒也從車上下來了,她看著萬夢雲疑惑道:「少爺你在做什麼」
萬夢雲睜開眼睛緩緩道:「等人,等一個還未見過面的人」
玲兒臉上的疑惑更重了。
「可少爺,並沒有人約你」
萬夢雲咳嗽著淡淡道:「已經約了」
遠處緩緩走來一身著青衫,面帶黑巾的中年人,之所以是中年人,是因為他眼角皺紋已分外明顯,髮鬢間也有許多白髮,而萬夢雲自己也並不年輕了,他的眼角也已有了些褶皺,他的時間和生命早已偷偷溜走了。
中年人道:「你本不必在這等著」
萬夢雲笑道:「我若不在這等著,你豈不是又要抱著把琴到處跑。如此貴重的琴,要是讓小賊偷走那豈不是麻煩了」
中年人也笑道:「你倒是個有趣的人,可願聽曲一首」
萬夢雲道:「求之不得,就只怕在下聽不起這曲」
中年人徐步走到桌前坐下道:「無妨,以物換曲」
萬夢雲道:「不知閣下看上什麼了」
中年人淡淡道:「你的劍」
萬夢雲道:「可我的劍只是城裡鐵匠花了幾個時辰打的」
中年人笑道:「只因你太有名了,所以你的劍也很有名,一把有名的劍誰不想要呢」
萬夢雲冷冷道:「很多人都想要我這把劍,你不是第一個」
中年人道:「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萬夢雲緩緩掏出酒壺道:「聽曲又怎能無酒」
中年大笑起來,一雙乾淨修長的手忽的掠過琴弦。
琴弦撥動,聲如亂弦,似無章法卻又環環相扣,琴聲中隱隱有金戈鐵馬,陣陣殺伐之聲。
若是其他人的琴聲如山間泉水潺潺而流,那他的琴聲便如利劍刺出直指人心,冷的讓人發寒。
他的手雖彈著琴,可眼睛卻一直盯著萬夢雲。
中年人琴越彈越快,越彈越急,他的氣勢漸漸升起,殺意漸漸達到巔峰,而等到他真正達到巔峰的那一刻他便會出手。
「好琴,好曲」
萬夢雲笑著仰頭悶了口酒。
「只可惜我這酒是路攤貨,倒是配不上這曲子了」
他說罷便把酒壺摔在地上。
中年人手一頓,氣勢一滯,琴弦忽然崩斷,他緩緩起身拔劍。
萬夢雲轉身對著玲兒道:「既然有人看上我的劍了,那便讓他瞧瞧」
玲兒面帶憂色,慢慢從車廂里拿出一黑色包裹遞向萬夢雲。
萬夢雲從包裹中緩緩拔出劍來。中年人看到那把劍,眼中閃出光芒。
「好劍」
萬夢雲笑道:「你喜歡這把劍?」
中年人道:「我只喜歡好劍」
萬夢雲道:「你想要?」
中年人道:「恩」
萬夢雲冷冷道:「非要不可?」
中年人回道:「非要不可」
萬夢雲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一絲殺意,他臉上的慵懶一掃而凈,眼中閃著一點寒光。
他殺人,有時候是因為不得不殺人,名聲就像是個枷鎖,你永遠也掙脫不開。
中年人緩緩道:「我只使一招,一招罷你若活著,我的劍和琴便歸你」
萬夢雲聽到這笑了起來,咳嗽著說道:「殺人需要兩招嗎,這一招我若接下,你的劍和琴自然無用了」
中年人置若罔聞的說道:「此處風景甚好,閣下不如同行欣賞可好」
萬夢雲道:「山幽僻路確實是個賞景的好地方」
「少爺」
玲兒擔憂的看著萬夢雲。
他轉頭看了眼玲兒,緩緩說道:「請」
「請」字剛說完,兩人便一同邁出腳步,相隔數尺並肩同行。他們的步伐相同,不快不慢,每一步也是同樣大小。
他們的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遠,漸漸已聽不到腳步,也已見不到身影。
楓葉紅似血,秋風總無情。夕陽西下,楓葉更紅,秋風更冷。
他們的精神體能都已達到巔峰,兩人在一片楓樹林下同時止步。
中年人看著萬夢雲,萬夢雲同時也在盯著他。
中年人緩緩道:「此處如何」
萬夢雲回道:「很好」
中年人也說道:「很好」
秋風吹起,楓葉飄飛。
劍光一閃,兩人幾乎同時拔劍,同時出手。就在這一剎那他們的身子都已消失模糊,精神卻已超越一切。
天地間此時似乎只剩下兩把劍,兩把已模糊不清的劍。
劍風吹亂了發梢,吹起一片片楓葉,濃濃楓葉如血雨般落下。
一片楓葉慢慢飄落到中年人的眉間,緩緩綻放出一點血紅。
萬夢雲靜靜的看著漫天紅葉翩翩飛舞,這情景很美很美。
一個人生命的逝去是否也如同這楓葉般美麗?
萬夢雲忽然咳嗽起來,玲兒施施然的從身後走來。他沉默不語,只慢慢將劍鋒上的血在鞋底擦乾淨遞給玲兒。
現在他只想要酒,想要很多酒。他殺過人一定要喝酒,他若是不喝酒手便會發抖,一雙發抖的手是握不穩劍的。
忽然萬夢雲的餘光瞧到中年人懷中似有東西露出一角。他走回屍體旁,從中年人懷中翻出一張紙,這張紙像是從書上撕下,紙上是一招劍式,卻是中年人剛剛使得殺招。
每種劍法都有一手殺招,殺招不會輕易使用,只因殺招漏了那便不是殺招了,所以見到殺招的人都已經死了。
可這中年人雖使得殺招,劍中卻帶有三分善意,要知道殺招若無殺意便是自殺。
萬夢雲不覺感到奇怪,想要自己劍的人很多,他並不是第一個,但是那些人都是竭盡全力,可他為何要手下留情自尋死路。
萬夢雲嘆了口氣便準備將紙塞回中年人懷中,他剛掀開衣衫卻發現這人胸口竟有著星狀紋身。
「少爺這紋身」
玲兒瞧到這紋身一聲驚呼。
萬夢雲明白她的意思,他緩緩扯開自己衣領,只見一星狀圖案赫然落在胸口,這圖案雖像紋身,但卻是胎記。
這人是不是天星教的人,他為何要來找自己尋死。
種種疑惑堆在心裡,他確實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事情。
世上總有些事情你永遠不會知道答案,若是死命強求只是自增煩惱,而他自己也不是多愁善感,自添煩惱的人。
他把中年人的劍直插在一旁獃獃的看著,人死了,這把劍也跟著死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咳嗽著轉身離去。
是否他以後也會這樣裹屍荒野?
一個經常喝酒的人,不管酒量好壞總是會喝醉的,那麼一個經常混跡江湖的人呢?
他不知道。
現在他只想喝酒,只想喝很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