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輪迴
黃泉路上,彼岸花開,芳香四溢,明艷似血。
沈夢雲踹飛閻羅殿門前的黑白無常,風風火火踏進閻羅殿。
閻羅女王一身朱紅的長袍,倚在寶座上,剝著葡萄,吮吸著溢出的甜蜜的汁水。
被這個不速之客打斷了,飽滿晶瑩的葡萄摔得稀巴爛。
「攔我者亡!」門外響起狠戾的喝聲。
座位旁邊的牛頭馬面正揮著流星錘,欲去迎戰。
閻羅舉起纖纖玉指,攔下他們。
赤足輕輕挑開拖地的裙擺,露出光滑小腿,踏著輕柔的步伐,步步生花。
沈夢雲正殺紅了眼,鬢邊的髮絲有些凌亂,俊朗的眉眼如三尺的寒冰透著刺骨的寒。
閻羅清笑一聲,銀鈴般的笑聲,讓氣氛稍稍回暖。
她指尖停在冰冷的劍柄上,淡淡說道:「這本就是冥界,遍地是亡靈,死已經不能威懾他們了。」。
「他們害怕的是........再不能入輪迴!」,說罷她雙目一下變得煞紅,目光掃過一隻牛頭將軍。
那隻牛頭將軍便化作灰燼,魂飛魄散。
閻羅發出了輕蔑的笑聲,悄無聲息地轉移到沈夢雲肩旁,手指挑起他鬢邊的青絲,輕語道:「活人來冥界無非是兩種目的:一為思親,二為尋愛,不知公子是哪一種?」。
「我來找人!」沈夢雲直截了當地說道。
「呵呵呵.......」
閻羅輕笑幾身,掩面說道:「不想公子也是薄臉皮,尋愛這種事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我在這閻羅殿待的時間有千世萬世,什麼人沒見過?各種羈絆前緣,各種藕斷絲連,不過都敵不過一碗孟婆湯,一杯下肚,澆滅愛恨情仇,從此不虧不欠!」。
「我來找言紫姝!」沈夢雲一字一句說道。
閻羅拿過生死薄,隨手翻了翻,卻沒找到他口中的「言紫姝」。
「確定是今天死的?」閻羅挑眉問道。
「是」沈夢雲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壽終正寢還是死於非命?」閻羅繼續問道。
「陽壽未盡......」沈夢雲臉色有些陰沉。
「死前可有未還的恩,或者沒報的仇?」閻羅漫不經心地說道。
「也.....也許吧.....」沈夢雲眼神有些失色。
「她暫時還入不了輪迴」閻羅把薄子一蓋,斬釘截鐵地說。
「仇未報,恨未解,魂魄只能暫押在地獄,如果貿然放她入輪迴,會危害人間。」閻羅冷冷說道。
沈夢雲心如亂麻。
「況且,生死薄沒有她的名字,一定是因為魂魄損壞得太嚴重了,所以被遺漏了。」閻羅瞥了瞥旁邊臉色蒼白的沈夢雲。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沈夢雲嘴角翕動。
「倒也不是。。。。」閻羅把手指抵在唇邊,作思索狀。
她翻身下座,踱步到沈夢雲身邊,定定說道:「割裂你的幾分魂魄去修補她的魂魄,可勉強送她入輪迴。」
「可是此法極耗法力,她執念又極深,我冒著法力受損,違反天規的風險幫你,你要如何報答我?」。閻羅支起下巴,本就鬆鬆垮垮的披肩滑落,露出肩頭上的曼陀花紋印。
「你要我如何報答?」沈夢雲眉目清冷。
「送她入輪迴后,你喝下孟婆湯,留在冥府陪我一千年!」閻羅眼神堅定,字字鏗鏘。
話音剛落,一碗盛滿了孟婆湯的陶瓷碗出現在沈夢雲面前。
他冷笑一聲,蒼涼的目光里掠過幾分溫煦,接過瓷碗,把朱唇靠在碗沿邊,一飲而盡。
閻羅把沈夢雲的七分魂魄和言紫姝的殘魄縫合在一起,送它進了輪迴之路。
沈夢雲看著那縷散發著微芒的魂魄和無數靈魂一起緩緩升入天際,眉間罕見地舒展開來,輕呵出一口暖氣。
他慢慢失去了記憶,一切景象都變得陌生,世界失去了原有的邏輯,甚至他連自己也倍感陌生,他是誰?來這世間做什麼?愛過誰?或被誰愛過?
閻羅看他雙眼茫然,抱住腦袋一個勁搖頭,輕呵一聲,呢喃道:「這麼做真的值得嗎?最後還不是變成了陌路人。」。
她挽起他的手臂,微笑道:「你叫笙沐,是我,閻羅女帝的弟弟,我會一直照顧好你的。」。
說罷,她輕撫他的頭,拉著他走進了閻羅殿。
閻羅殿常年荒涼,毫無生氣,唯有幾束朱紅的彼岸花熱烈地開放著。
像極了沈夢雲的心,冰冷與世隔絕,卻只懸著一顆硃砂痣,一點滾燙溫暖了整個胸膛,腦子裡的記憶或許已經被抹去,心裡的記憶卻還汩汩而動。
一座茅草屋裡,髯須花白的老和尚給一位男子拉了拉被子。
男子劍眉星目,晶瑩的眸子微顫,勉力坐起身,背靠著床頭,掃視了四周,撫了撫額頭,輕聲問道:「這是哪?我為什麼還活著?」。
老和尚微微一笑,雙目闔實,淡然道:「你還活著,說明你命不該絕。」。
男子雙眼黯沉,定定說道:「我的使命是為了封印上古魔君沈夢雲,他現在已經接受了天界審判,我的命數也該盡了。」。
「他還沒死。。。」老和尚淡淡說道。
「嗯?」男子眼眸顫了顫,轉而又落寞起來,定定說道:「他死不死與我何干?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天女已經不幸隕身......」老和尚抬起蒼老的眼眸,望了望窗外。
「什麼?」他瞳孔地震了一般,身體本能地躁動起來,勉力去抓老和尚的衣角,口裡反覆說著一句話:「不可能!不可能!她是天女!她是天女!」。
老和尚輕撫他的腦袋,和藹地說道:「夢溪,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命劫,躲不開,逃不掉。」。
「那我能去看看她的遺容嗎?」沈夢溪說時心裡還懷著一絲僥倖,或許這只是一個謠言。
但他走到焚仙窟時,看見熊熊烈焰里撲出的衣裳的碎片。
他拾起那片殘留的布料,冰涼的淚水漫過臉龐,滴落在青衫的衣擺上。
沈夢溪嘴角輕輕抽搐,把那片殘布攥在手心,跪坐在焚仙窟的邊沿,哽咽道:「我終究還是食言了,啊....啊....啊....」。
「紫姝,別害怕,我來找你,.....」沈夢溪正欲縱身一躍。
旁邊的玄機法師拉住了他,定定說道:「你還有未完成的使命,況且天女已經入了輪迴,你現在去已經錯過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
沈夢溪雙目失神,臉上留著殘淚,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無力地向前走去,突然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他指甲用力摳著地面,指腹被砂礫扎破,漫出道道鮮血。
他愈加用力地去抓地,直到指甲都被掀開,十指都滲出了朱紅的鮮血。
他看著沾滿了鮮血的手指,發出陰冷的笑聲:「呵呵呵......哈哈哈哈......啊——」。
繆十三朗抱著懷裡的嬰兒,一路上躲著麗華春的人馬,跨越千山萬水,回到重華殿,卻看見裡面一片狼藉,他抓住一位路過的婢女問道:「請問,看見言紫姝了嗎?」。
婢女搖搖頭,向焚仙窟的方向指了指,便走開了。
繆十三郎趕到焚仙窟,看見滿地殘灰,又看見一個年邁的和尚和一位青年男子,楞楞地問道:「請問你們看見魔君的夫人言紫姝了嗎?」。
沈夢溪眼裡殺氣騰騰,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和言紫姝是什麼關係,為何會知道她的事?」。
繆十三被男人狠戾的目光嚇退了幾步,腦子一下卡住了,顫顫巍巍地說道:「我......我是....她......她......她夫君......」
「嗯?」沈夢溪眉頭蹙得更緊了。
「她夫君......沈夢雲,哦不,令孤寒的手下。」繆十三郎感覺自己往鬼門關里走了一遭,雙腿還不住得打顫。
沈夢溪瞥了瞥他懷裡的孩子,定定問道:「這是你的孩子?」。
繆十三郎趕忙否認道:「不.....不是,我連婚事都未定呢!這.....這是.......言夫人的孩子。」。
「言紫姝的孩子?」沈夢溪眉頭鬆了松,放下手裡的長劍。
「孩子的爹是誰?」沈夢溪定定問道。
「是......是.......」繆十三郎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沒同你說?還是你不想告訴我!」沈夢溪輕蹙眉頭。
繆十三郎嚇得更狠了,雙腿直哆嗦,話都說不清了,強擠出幾句語無倫次的話:」這.....這事有點複雜.....言姑娘本來是令君主的夫人,令君主名義上理應是孩子的父親,可是這孩子身體里流的是.......是.......」。
沈夢溪抽出泣雲,抵在他喉下,威逼道:「你舌頭打結了?要我幫你解開嗎?」。
繆十三郎咽了口唾沫,閉著眼喊了出來:「這孩子是魔君沈夢雲的遺孤。」。
沈夢溪把劍滑落在地上,鏗鏘一聲,彷彿敲醒了他一切自以為是的構想。
他一直以為沈夢雲是他們共同的敵人,而今,他才是那個被排擠在外的敵人!
這世間的玩笑倒底要開到何時?
他不過消失了幾年,就好像已經被遠遠甩在了世界的邊緣。
「也對,和誰成親是她的自由,根本不需要和一個死過一次的人報告。」沈夢溪扔下手裡的碎布,憤憤地向前走去。
這時繆十三郎懷裡的嬰兒十分應景地哭了起來。
「哇哇哇.....唔唔.....哇哇哇.......」
他微微側首,瞟了一眼那個孩子。
看見繆十三郎抱著那個孩子,又囧迫又著急,可是只能抱著孩子干在原地打轉。
「他怎麼了?」沈夢溪冷冷問道。
「害.....多半是餓了......可是這......這也沒有可以喂的人呀!」繆十三朗一邊哄著懷裡的孩子,一邊說道。
「餓了好幾天了,就給餵了幾次水,估計早就餓壞了。」繆十三輕蹙眉頭,長嘆一口氣。
「給我抱抱」沈夢溪橫眉冷語。
繆十三朗把孩子遞到沈夢溪手上。
沈夢溪瞥見他襁褓里的玉佩,上面刻著「暮遠」二字。
喃喃道:「暮雪千山,天高水遠,真是好名字。」。
繆十三郎傻笑道:「夫人當時也這麼說,真巧!你倆居然想到一塊去了。」。
「沈暮遠........」沈夢溪兩眼放空,目中萬千風景旎欹而過,接著說道:「既然他親生父親是沈夢雲,就叫他沈暮遠吧!」,說罷,嘴角揚了揚。
繆十三朗摸摸頭,顫顫巍巍地說:「這我可不好做主,要不抓鬮,扔篩子也行!」。
玄機法師在旁邊靜靜看著他倆,露出欣慰的笑容,喃喃自語道:「天地仁慈,庇護眾生,關我西門,開我東牖,緣起緣滅都是恩澤,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