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

【前訂親對象】

清明節的前一天,天還沒亮蘇家小院里便有了動靜。

蘇丫早早起來,燃起灶火開始準備一家的飯食。她怕吵醒蘇木,便摸著黑點火、舀水,盡量不發出太大的響動。

蘇木心裡惦記著掃墓的事,睡得不踏實,蘇丫一起來她便醒了。她簡單地洗了把臉,脂粉也沒用，舉著油燈去了廚房。

殊不知，近來吃得好,蘇木的身體慢慢調養過來，再不是那副風吹就倒的病癆樣子，即便不施粉黛依舊是膚如凝脂、體態風流,端得是個美人胚子。

柔和的燭光中,蘇丫愣愣地看著她，半晌沒有言語。

蘇木曲起手指敲在她額頭上,笑道：「怎麼,好不容易見我早起一回,嚇傻了？」

蘇丫悄悄地紅了臉,小聲回道：「不,不是因為這個……阿姐可真俊俏。」

蘇木利落地淘米、洗菜,隨口說道：「俊俏有什麼用？還不是會被人退親。」

提到這個，蘇丫比她還要氣憤。

她把柴禾往灶膛里一扔，氣哼哼地說道：「那是石楠哥沒福氣,他根本配不上阿姐！」

蘇木忍不住笑了,「你才多大，竟然還知道配得上配不上？」

蘇丫小臉一紅，抿著嘴不吭聲。

蘇木有心逗她，笑問道：「那你說說，誰能配得上我？」

蘇丫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說道：「自然是雲實哥！雲實哥什麼都會，對娃娃們也有寬和，和他一起過日子阿姐根本操不著什麼心，等著享福就好。」

蘇木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蘇丫對雲實的感情只是小娘子對年長大哥哥的崇拜，沒想到小丫頭竟然想得那麼遠。關鍵是，她的這番話還很有道理。

蘇木認真地想了一下，最終開口道：「二丫，如果你真想好了，等你到了歲數，阿姐便去請個媒人給你和雲實說和說和怎麼樣？」

蘇丫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找媒人跟雲實哥說和……給我？」

蘇木點頭，「雖然年紀不太合適……你喜歡就好。」

蘇丫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完全不知道這話要怎麼往下接。

蘇木自認為戳中小娘子的心事，便不再多說，繼續忙活起來。仔細看的話便不難發現，此時此刻，她手上的動作已不像先前那般流暢。

不知怎麼的，一想到雲實有可能會變成自己的妹夫，蘇木心裡總有些怪怪的。

莫非是因為他「太老」了？蘇木默默地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蘇丫看著忙忙碌碌的阿姐，心裡的苦水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事情明明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

蘇木準備的饗食十分豐盛——兩面煎黃的韭菜盒子，嫩香撲鼻的香椿雞蛋，還有厚薄適中的白面蔥油餅，再加上兩壇陳年的杏花釀。

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是作為清明節的貢品，即使在富貴人家也是拿得出手的。關鍵是，何郎中和蘇秀才喜歡。

吃食、紙錢、除草的鐵鐮、壘門的土坯，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後，天才將將亮。

姐弟三個走在田埂上，未乾的晨露打濕了他們的褲腳。

蘇丫一路上都像個小管家婆似的說個不停，「早知道就晚些出來，以前阿爹在時也不肯讓阿姐這麼早出門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蘇木失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那麼容易著涼？」

「阿爹囑咐過的，阿姐怕濕，又受不得風，往常時候就連葯圃都不能輕易去，我竟給忘了！」蘇丫絮絮叨叨地說著，恨不得把蘇木拉回去。

蘇娃也在一旁拿眼偷偷瞅著她，生怕蘇木有什麼不適。小漢子記得清楚，上次長姐過來上墳便是被雲實那個大個子給抱回去的。

蘇木看著他們的反應，心裡的感動勁兒就甭提了。她默默想著，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決不辜負姐弟兩個的情誼。

隔著一壟麥苗，姐弟三個看到一撥掃墓的人，人數不多，架勢卻足。

蘇木一眼就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個身影，清瘦，白晳，滿身的書生氣。

似是心有所感，那人也朝這邊看了過來。

略為眼熟的面容，蘇木思索了一下方才想起，這人她先前見過，就在河邊。

對方朝她點了點頭，態度恭謹有禮。

蘇木曲了曲膝——根本就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溫婉的姿態惹得對方一笑，眉眼間多了幾分生動。他看看左右，似乎想要走過來，卻被自家兄弟攔住。

蘇木聽不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只看見那人轉過頭來，對自己做了個口型。

蘇木眨了眨眼，並沒有領會其中的意思。

旁邊，蘇娃重重地哼了一聲，小臉臭臭的。

蘇丫的表情也不太好，她直接繞過去，走在了蘇木左手邊——雖然她瘦小的身子擋不住什麼，態度卻表達得相當到位。

蘇木覺得好笑，突然就猜到了男人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小蘇木那個前未婚夫吧！不對，訂親的小禮都沒走完，頂多算是「前訂親對象」，連未婚夫都談不上。

在小蘇木的記憶里，對方還是個瘦瘦小小、偶爾拖著清水鼻涕的少年，哪裡有現在端方持重、姿態十足的樣子？怪不得蘇木連續兩次都沒認出來。

石家來得早一些，此時已經擺好了貢品，點起了紙錢，孝子賢孫一個挨一個地跪在草席上對著墳包磕頭。墳塋旁只見男丁，沒有女眷。

蘇木笑笑，加快步子朝著自家墳地走去。

蘇家墳地周圍種著側柏，地方不小，卻只有兩個墳頭。

蘇木沒有多想，便帶著一雙弟妹勞動起來。

她按照桂花大娘事先叮囑的，先把墳頭上的雜草清理乾淨，然後搬走東南方向的土坯，讓蘇娃換上新的，再把火盆點上，擺上貢品，姐弟三個便跪在地上，默默地和長輩們念叨起了體己話。

蘇木心裡暗暗地說道：「何郎中，蘇先生，請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把這個家打理好，也希望你們在那邊能夠一家團聚，和和美美。」

起身的時候，姐弟三個眼圈都微微發紅，尤其是蘇丫，顯然是哭過了。

蘇木原以為這樣就可以回去了，沒想到，蘇丫卻說：「阿姐稍等我們一會兒，我和小娃去給我娘燒些紙錢。」

蘇木聞言，有些不解——梅姨沒葬在這裡嗎？

蘇丫輕聲解釋，「這裡埋的是外公、外婆、阿爹和阿姐的娘親，我阿娘埋在南坡的荒地上，是阿爹出錢買下來的。」

蘇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蘇丫說這個的時候語氣中不僅沒有任何怨懟之色，反而頗為感激。

蘇木猶豫著要不要一起去，繼而轉念一想，姐弟兩個或許有悄悄話想要跟自家阿娘說，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囑咐道：「坡地濕滑，一切小心，我在這裡等著你們。」

姐弟兩個點點頭，帶上一疊薄薄的紙錢往南坡去了。

蘇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有注意到一個清瘦的身影漸漸走近。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石楠眼尾微挑，笑意溫和。

田埂略窄，對方挨得很近，蘇木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

石楠的笑頓時有些僵硬。

蘇木清了清嗓子，訕訕地說：「好巧……」

石楠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巧什麼？剛剛不是還見過？」

蘇木不由黑線——寒暄、客套，懂不懂？

「那件事……對不住了。」石楠不甚自然地說。

「嗯？」蘇木完全無法跟上他的節奏。

「我原本以為是你心有所屬，因此才退了親，這次歸家才無意中得知，這件事竟然是我阿娘挑的頭……」石楠抬眼看向蘇木，「小木，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去和我娘說。」

蘇木這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連忙擺擺手，「不，不用，沒關係的……我是說，這樣就很好。」

她的反應太過直接，石楠未免有些失落，「難道真的像外面傳的那樣，小木已心有所屬？」

蘇木抓了抓臉，解釋道：「跟這個沒有關係，我覺得伯母說得對，眼下你應當專心備考，我也要為爹娘守孝。」

石楠眼睛一亮，熱切地說：「原來小木是在為我擔心嗎？」

蘇木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應該說「是」，還是「不是」。

「小木的意思，我明白了。」石榴丟下這句話，便乾脆地轉身走了。

蘇木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張口結舌——明白啥呀明白！請不要自作多情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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