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獵
若要擋住那三箭,顯然不大可能。
容不得義再三思量,他從馬背上騰起,雙腿抵住弓身,雙臂搭箭於胸前;再把腰身一弓,蓄力一發,利箭穿木而過。
迅速越過白歌的三支箭羽,提前射在麋鹿右側的樹榦上,花鹿聽見呯的一聲,後退一蹬,向左改道,恰好避開白歌緊追其後的三發箭。
義見白歌再次拉弓,駕馬上前,擋住他的去路。
「蒼王,你這是什麼意思?」白歌呼出一口氣,隨帶收回了弓箭。
鍾離義箭術高明,他自嘆不如,可這廝明知可以射殺麋鹿,卻一而再三放生,阻擋自己射殺,擺明了是故意羞辱我。
白歌見義未答,又道:「你大可射殺,我白歌輸得起,何必這般羞辱於我。」
義見身後麋鹿逃進密林,不見了蹤影,才松下一口氣。
「北荒狩獵之道,帶崽不殺!」
此話說完,喚駁風走來,跨馬離去。
「狩獵之道,帶崽不殺。」白歌喃喃念著這句話,心中咣當一下,勾起腦海最深沉的回憶:
那年是臘冬,天空昏暗無比,飄起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如刀,刮進一處冰冷的院落。
門外的冬青樹凍得的癟了葉片,失去了往日傲寒的志氣,屋檐上凝結著長長的冰梭,透著一層冰涼的寒氣,指向了無炊火的屋內。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眼角流著兩道淚痕,盯著那床上一具冰冷的屍體,屍體的主人是名素衣女子,身上血痕累累,不知生前遭受何等折磨。
毫無血色那臉掛著痛苦的表情,蒼白之唇微起,彷彿還有話未來得及說出口,就捨棄這孤苦無依的孩童而去。
那孩童雙手緊緊握拳,小臉凍得紅通通,但神情十分冰冷,雙眼透著無盡的恨意。
他恨這個無情的地方,恨著這裡的輝煌、莊嚴以及冰冷,一切的惡果都是他們,害死了娘親和未出世的弟弟。
窗外的飛雪更烈!院外兵甲聲踏雪而來,還能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金甲鐵士列隊圍住院子,一位身著騰蛇黑袍裘衣的少年獨自跨進院子……
天空一隻白鴿拍翅朝白歌飛來,斷了他的思緒,從信鴿腳下取出紙條,看了一眼,掌中內力一震,化作萬千碎片,冷冷一笑:
「這一天不會等太久了!」
正時,染柔騎馬尋找鍾離義,透過層層松葉,隱約看到詭異的白歌放出白鴿,「想不到這人也看著可怕,還挺善良的。」
她也未多想,便大聲喊道:「是白統領?可曾見到我家義大哥,這皇林太大,我似乎迷路了。」
白歌眼色一冷,凝聚掌中勁力,應道:「他朝東去,沒走多遠,若染柔公主駕馬快,還能追上他。」
多謝!
染柔一聲謝道,朝東奔去。
東道松林,義拉弓如月,箭發如隕星,射殺一隻白兔后,抬眼一看,祁帝騎馬而來。
他拍手贊道:「蒼王,好箭法。」
即便義適才首到獵物,當面挑釁祁帝,但義之才著實令人賞識。
自當年靖離之變,靖王西征蕃國諸邦,將大夏疆土推至九島之湖,凱旋歸來。
那時祁帝尚未登帝,以太子身份攝政,見靖王功高震主,為靖王接風洗塵,大設宴席,實則是杯酒釋兵權。
靖王生性爽朗,覺自己皇兄太過陰卑,廟堂太過拘束,便脫去戰甲,瀟洒歸江湖。
靖王離,千軍應。十萬靖軍,長安城外,卸甲離去,大夏名將紛紛辭官歸故里。
以至當下大夏文官盛,武將衰,雖然祁帝對當初的決定有些愧疚,可木以成舟,事已至此,他需要招攬更多的武將奇才來補全國防空虛。
「山野莽夫罷了,怎入得夏皇眼。」義收弓淡淡道。
「你對朕成見很深。」祁帝看著義道。
義真想破口大罵,可汗都親自出使,還進貢駁馬,皮襖,你他媽一點面子都不給,不想借糧就直說,還推推拖拖。
義心中敢這般想,表面上卻以動作回應祁帝。
看來夜颯所言非虛,北狄積怨已深,但若如此,休想讓我借出糠糧。
祁帝自居大夏,疆土無邊,對於北荒狄人之怒,自然不屑一顧。
但義的箭法絕世無雙,心有傲氣,引起了祁帝的招攬之心。
「北荒貧瘠,水澤一介女流,蒼王跟隨她,猶如木弓射箭。」
「朕覺得這樣,不如你歸順大夏,朕賞你騎射大將軍,掌五萬精兵,賜梁州封地。」
祁帝拋出這樣的大賞頭,聽在義耳里,彷彿如嗅風入鼻,令人生厭。
「箭法之道,弓如身,箭如骨。我身是北狄人,骨是忠義骨,夏皇嘗嘗這身骨之箭,該當如何?」
義冷哼一聲,取弓搭箭,鏃頭直指祁帝。
祁帝見義濃眉抖起,一副猛虎之怒,心下驚慌,後背發涼,故作鎮定:
「大膽,你敢對朕無禮!」
義寒聲道:「夏皇當著我的面,張口閉口就侮辱我北朔大汗,好一個禮儀之邦。」
「再者,水澤是我表姐,你既瞧不起她,那在下又怎入得了夏皇法眼。」
義心中的氣還未得以發泄,他一要好好教訓這個狂妄自大的祁帝,手上的弓緩緩拉開,弦聲捲入祁帝耳里。
祁帝看見眼前義怒容虎相,心中萬分慌張,冷汗直冒,這廝真要殺朕?
氣氛極度緊張,義鏃頭上的殺機凝聚,如同一隻魔爪鎖住祁帝喉嚨,讓他不敢妄動半分。
面對死亡的恐懼,祁帝才發現自己命如螻蟻,不在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
這時,趕來的染柔在遠處看見這一幕,著實被嚇得一驚,心裡頭對義勇氣更加欽佩。
她腦海不經幻想,如果義射殺了祁帝,肯定被大夏追殺,那時她就可以跟著義,同他過著四海為家,浪跡天涯的逃亡日子。
義的弓以拉到滿月,只待一發,箭便可射下祁帝頭顱。
「鍾離義,你要幹什麼?」趕來的白歌大喝一聲,順勢拉弓瞄準義。
義嘴角一笑,看著祁帝額頭的熱汗,目的以達到,手上一松,弦聲響起,箭矢朝著祁帝眉心射去……
白歌見狀不妙,手上松弦,一發箭羽射向義,染柔看得心慌,準備替義擋下那支箭。
祁帝看著眼前箭矢射來,嚇得心中一空,呼吸頓時停頓,那破風之矢剛到額前,就有了魂似的轉了彎,朝左側飛去,擋下白歌射來的那支箭羽。
虛驚一場,義平淡無奇,祁帝、染柔皆嘆氣,而白歌卻帶有幾分失落,不知是為何?
之後,白歌上前,祁帝手抖地擦著額頭珠珠大汗,嘴裡喃喃道:「箭能拐彎,箭能拐彎……」
義見祁帝的熊樣,轉身一笑,「孬種!」
朝著染柔招手,騎馬而去,留下還未緩過神的祁帝,和一臉無奈的白歌。
待義二人離去,白歌問道:「陛下,可有事?」
「無礙,受了點驚嚇。」祁帝應道。
「一點驚嚇,就流出這麼多汗,看來你腎虛了,可不要沉迷女色,哈哈哈。」
祁帝聽聞這聲音,知道是謹來了,這傢伙來的真是時候,故意嘲笑我。
謹本來一路悠悠閑閑,方才聽見白歌那聲怒喝:「鍾離義,你幹什麼?」
心裡估計著義肯定做出什麼事了,而自家小妹極可能與他在一起,於是快馬趕來,瞧見了祁帝狼狽不堪。
哼!
祁帝臉一拉,冷聲道:白歌,我們走!
「喂,怎麼就走了,要不我幫你擦擦汗?」謹掏出懷中錦帕,無恥地道。
滾!祁帝再聲喝道。
「祁,你這什麼這態度?好心當成驢肝肺。」
謹收回手中錦帕,心中暗想:這自大的傢伙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又有一出好戲看了,這樣大夏與北狄的梁子才算是結下。
兩個時辰后,祁帝從林中走出,白歌提著獵物緊跟其後,祁帝見謹三人騎馬在外等著,看著地上一堆獵物,不由一驚。
謹嘿嘿一笑,「祁,你終於出來了,我都等你半個時辰了。」
染柔接話道:「祁大哥,快清點一下獵物,這次比一比誰射得多。」
染柔問話,祁帝不好拒絕,很不情願地道:「來人,清點東西。」
走來幾名將士,指指數數,染柔朝著義甜甜笑道:「不用猜,一定是義大哥最多。」
半柱香后,士兵清點完,神情有些苦澀,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謹似笑非笑,祁帝見了面色不喜,說!
「回稟陛下,白統領三十隻,陛下二十五隻,染柔公主五……十隻,義蒼王也是五……五十隻。」
染柔哈哈一笑,「贏了,贏了,我們贏了!」
「義大哥,柔義組合,狩獵無雙。」
謹聽聞也是大吃一驚,他知道義箭法高超,但也不可能射殺這麼多,心中留下這個疑問,待他們離去再問問染柔是怎麼做到的。
「你贏了!」祁不願地說道。
「那之前的承諾可還作數?」謹直視著祁帝的眼神,嚴峻道。
祁帝思索片刻,咬著牙道:「君無戲言!」
「那便好,不愧是大國之君。」謹心中開心,不乏再歌頌祁帝一句。
謹向祁帝告別,帶著染柔二人離去,祁帝望著義黃昏中的風影,眼神多了幾分寒意。
白歌勘察出祁帝的變化,嘴角勾起,看來他又要動用那股力量了,不過北荒,南國此番聯盟,他那股力量也該吃點苦頭了。
皇林狩獵,事落成定,黃昏來臨,黑夜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