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聚首紅樓
依舊是那座城,依舊是那條路。
只是天氣早已轉了微涼,槐樹換了顏色,茶攤換了小二,向城內奔來的那騎不僅換了馬,還換了騎手。
馬上持韁的少年顏色沉穩,一把古樸長刀上層層纏著黑布佩在左側,仍然是一身淡青短打,卻遠比之前更顯英武。身前坐著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小蘿莉,粉嫩小臉惹人憐愛,水汪汪的大眼睛四處顧盼,時不時還拉著少年興奮地說些什麼。
外人看來,都是要贊一聲好一副兄妹相親其樂融融之景,可局外人永遠不能猜到局中人的痛苦,就比如現在薛淡聽到的——
「公子!圍著好多人的那處是不是嘉容記?你答應給我的就是他們家的胭脂?」
「是。」
「公子!哇!看那邊那麼大的招牌!是不是就是你說的最好吃的水晶包子?」
「是。」
「公子!……」
「是是是。」
薛淡一邊連連點頭,還一邊要護著在馬背上亂扭的幼蕊不至墜下馬去。懷中的小蘿莉未及豆蔻,多少還帶著奶香,性格又天真活潑,確實粉嫩可口,武朝的高官權貴也確實有不少好這口的,可在薛淡眼中,這簡直就是個披著蘿莉皮的催命大麻煩。
「真希望我沒長耳朵。」
倒霉的薛公子暗嘆,卻也只能繼續賠笑哄著。這位小祖宗從一出桃花谷見了守在谷外等薛公子的侍衛,便不知為何緊張了起來,根本不肯離開他半步。非說是小姐吩咐了要她貼身看著他,好言也不聽,利誘也無用,可態度若有一點不耐,她便直撲上來眼淚汪汪拽著薛公子的袖子,扁嘴就要大哭說回谷要告小姐。
無賴小兒遇見無賴蘿莉也只能束手無策,慣常的打滾撒潑也不好意思使出來,內心是悲憤吶喊著:「你告啊!有本事你告啊!」可他哪敢!萬一再惹來了陶凝之那惡婆娘,估計全明光城的人都頂上也沒用……可一肚子不甘怎麼辦?
這不,早已悄悄令侍衛約了胖子書呆和王爺,馬韁一轉,帶著無知蘿莉就直奔紅樓而去。
……
紅樓可不只是一座樓。
不像酒肆青幌高挑,也不像花坊紅袖招搖,舊漆舊杉木,舊匾舊燈籠,黯淡的朱紅顏色,卻自有一股淡淡的矜貴氣度。一副狂草筆墨刻在高門左右,飛龍走蛇,銀勾鐵划,落款竟是前朝詩仙陳行之!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既然這紅樓膽敢誇口入內的都是大英雄真名士,自然也不會僅有那些個庸脂俗粉來污了品格。解語香紫蔓,艷娘子風紅,摘桂仙廣瑩,或婉順或妖媚或高潔,這三朵明光城最嬌艷的花兒,正都是開在這朱門后待君採擷。
雖然紅樓一貫號稱的賣藝不賣身,在達官貴人眼裡可能只是個噱頭,但在大多數尚自認風流不下流的才子眼中,這些卿卿佳人永遠身世可憐,淪落歡場卻不吭不卑,氣質脫俗,自然是奉為心上佳人,壓根捨不得褻瀆,又怎麼會想到現在這三朵花兒正處著同一間雅室,笑語嫣嫣倚著身邊男子,平素只撫琴作畫的纖纖玉手正剝著西域種的血瑪瑙葡萄,款款向男子口中送去。
「我說,那小子現在到底是混成什麼樣了?」
一身黑衣的胖子歪在一邊,不耐地推了美人兒遞過來的葡萄,也不管身邊一向孤高素淡的廣瑩紅了眼眶,自顧自對著正握了書卷紅袖添香的郭檀就嚷嚷:「據說這貨還沒出息地也跟著我跳崖了呢,嘖嘖……不會是摔歪了臉才躲了一整個月不敢見人的吧?!」
郭檀一臉無語,還未來得及抱怨胖子攪了他品味顏如玉的大好興緻,突然聽咣的一聲巨響,雅室的門被一隻黑色馬靴直直踹開,驚得三個美人兒捂了酥胸,掩口嬌呼起來。
「叫個屁!」薛淡氣勢洶洶直闖進來,英武面容上全是猙獰,差把絡腮鬍就能裝個十足十的土匪山大王,還不屑地瞄了一眼三個驚恐萬分的美人,呸了一口,「小爺現在看到女人就煩!」
「還有你!死胖子,你剛說小爺什麼?摔歪了臉?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嘛……」
薛淡一挑劍眉,邊慢條斯理地說著,還邊湊近愣在一旁的南宮齊,反手提著刀柄勾了勾他下巴,再看那胖子僵住不敢動彈,不由乾脆放了聲狂笑道:「呸!你死我都不會死!」
「你倒是得意!禍害才活千年呢!」這時,原本借著美人紅酥手邊斟邊飲的徐小王爺不知何時來了他背後,一個巴掌就朝薛公子後腦勺上招呼過去,破口大罵。
郭書呆也閑閑倚了窗邊嘲諷:「他就是個禍害。」
「……你他娘的不是兄弟!」
胖子突然爆發起來,拽了同時被小王爺攻擊的薛公子掀翻在矮塌上,雙目血紅死死拉住他的衣領怒吼道:「你還跟殉情的娘們似的也隨我跳,怎麼,你倒不敢衝出去?萬幸是我命大!不然還得和你小子死一塊!胖爺我嫌膩味!」
眼見著胖子猙獰面孔就要湊到鼻尖上來,薛淡心中五味雜陳,終是翻湧上一股豪情,反手就把胖子按在胸口,一頓亂捶,哈哈大笑道:「下次可別跳了!小爺我帶著你一起衝出去!」
「嗯嗯,公子現在可厲害了。」
突然又是一個身影從門外衝進來,把激動中的兄弟幾個都嚇了一跳,回頭卻見一個滿臉通紅的小丫頭捏著小拳頭揮舞,又跳又叫。
「這是……」向來自詡風流賞花的徐小王爺眼睛一亮。
「你新收的……」郭檀搖頭,一臉看不出你小子是這種人的鄙夷加羨慕。
「你看到女人就煩的原因?」胖子心直口快,一邊淫笑一邊這結語就脫口而出。
這幫混人!
薛淡又悲又憤,正欲出言辯解,只見室內三隻流氓的色目加三位美人的星眸,齊齊打量著粉嫩可口的小蘿莉,再齊齊扭頭望著他,眼中閃爍兩個大字清晰可見:「禽獸!」
……
張狂大笑和羞怒追打一場混亂之後,四兄弟終於各自理了理衣襟坐下來,於是最年長的徐小王爺安然居了上位,拿扇子挑了風紅的下巴讓她叫一桌席面上來,又得意受了美人羞怒一眼,忙碌半天終於開口:「說說,到底這一個夏天都去哪兒混了?」
薛淡正忙著拒絕胖子執著地想給他也叫個姑娘的好意,又得應付郭檀對他和蘿莉不得不說的故事的強烈好奇,哪有空理他,嗯嗯啊啊就想糊弄過去。
卻不料書呆終於醒過味兒來,順手拍斷胖子喋喋不休的糾纏,好奇追問道:「對啊,去哪兒了?」
「嗯…小爺我在桃花谷跟美人兒學了絕世刀譜。」薛淡呲牙咧嘴一笑,可又有誰肯信他,胖子不由怒道:「你小子不實在!還絕世刀譜,你不如直說是**刀算了!」
聞言眾人就是一陣鬨笑,薛淡無奈攤手環顧左右,只見幾張面孔嘲諷譏笑各有,倒是尚有良心的知情小蘿莉想要替他辯解一二,可惜嘴裡塞了個大大的雞腿,支支吾吾指手畫腳,說不出話來急得要哭,卻死死非要咽下吃食先。
一向溫柔解語的紫蔓悄悄挪了席過去,幫她輕拍順了順氣,立刻贏得幼蕊含著淚花的感激一笑,紫蔓微微抿了抿唇正也含起笑意,卻只聽這隻蘿莉石破天驚一句大叫:「就是**刀嘛!」
席間一陣寂靜…
又是聒噪胖子先顫抖地乾笑了兩聲:「小妹妹,你家公子練的可真是**刀?可別騙哥哥哦……」
「騙你有糖吃嘛。」幼蕊又從桌上奮力拽下一隻大蟹,傲然皺了皺小瓊鼻,終於拿出了點兒曾是「世外高人」婢女的氣度,「我家小姐說是**刀,就一定是**刀。」
胖子果然深覺這位把「小姐說」當「子曰」一樣用的小蘿莉不太靠譜,於是默默扭頭再想問當事人薛公子到底是真是假,卻只見薛淡已經擺好了炫耀肌肉的姿勢等著他來看,不由大翻白眼:「小子,快點給胖爺我老實交代,這小妞說的是真是假?」
「當然是如假包換正宗**刀。」薛淡哈哈一笑,便也收了玩鬧心思不再逗他,解下腰間的古刀,扯了層層黑布遞過去,「這就是前朝袁煥所用露陌。」
「等等!」徐小王爺一驚,攔了胖子伸手就去摸刀身的賊手,直接撕了塊中衣下擺包住手,再緩緩托著長刀擺在几案之上,沉了神色仔細探看道,「於鑠良刀,胡煉亶時……」
「譬諸麟角,靡所任茲。」
薛淡微微一笑,接著小王爺念了剩下幾句刀銘:「不逢不若,永世寶持。利用衛身,以威弗治。」
「果然是露陌!果然是**刀!」
徐小王爺緩緩一嘆,抬頭靜靜看著薛淡,神情微澀:「想不到你竟真有這好運氣……可惜!已經太晚了啊!」
「唔……大哥何出此言?」
「若是你早得修習這**刀術哪怕是一個月……哈!也罷,這天命不由人吶!」
微微搖了搖頭,手一揮,一旁跪坐的風紅立即斂了妖媚神色,深深一禮,出得去告之紅樓清客,徐小王爺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嘆道:「明光待不得了,隨我回南疆去罷。」
薛淡頓時愕然:「當真?」
「自然當真。」
其他三人也紛紛相視苦笑,居在深山數月的薛公子自是不知,可這局勢如今亂成一團分扯不清,風聞了些消息的都人人自危,此時不走,難道還等著再上金鑾殿拜那不知是誰的勝者?